四奶奶笑笑:“但愿如此吧,我是不懂,不过你爹说,通儿多半不是个读书的苗子,成天领着一群孩子东跑西窜的,关都关不住他,就算让人看着门,他也能翻墙跳窗户跑了。说来也奇怪,那群孩子里他最小,可是连十几岁大的大孩子都听他的。一让他写字,他就花样百出。可是要说起弄枪弄棒,那跟吃了仙丹似的精神百倍。说起来,咱们家有德林走念书的正途,也不错了。通儿就随他去吧。”
这说的也是。虽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是读书能出人头地毕竟是极少极少数的人,不读书,也不代表就没别的路可走。比如李光沛自己就是功名无望,但做生意却做得风生水起,别人提起来也要竖大拇指。
话题又转回京城这边来,四奶奶已经知道现在朱家管事儿掌权的是朱家大少奶奶钟氏,刚才在老太太那儿匆匆只见了一面,根本没说上话,也不知道这个人脾性怎么样。父母在不分家,又林要和这个妯娌相处很久,倘若两个人处不好,那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大嫂她为人还好。”虽然不够大方磊落,可是也并没有故意针对过她。
“你啊,性子也太好了,看谁都是还好。我告诉你,这做媳妇可和做姑娘不一样。做姑娘的时候当然要安静谦和一些,可是做人家媳妇,该硬气的时候绝不能软弱,不然别人不觉得是你性子好肯容让,而会觉得你是软杮子,下次还会捡你捏。”
这倒是真的。钟氏上次就是觉得她性子好,才会把劝解朱慧萍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推给她。又林拒绝之后,钟氏到现在都不冷不热的。
等朱慕贤回来,和岳父之间自然有一番长谈。他差去杭州打听消息的人也已经回来了——
原本只是心里有些存疑,可是想不到刘姨娘确实是和李家扯得上关系的。
她应该没什么理由要害又林,比旁人多关注一些也不显得突兀。她母亲陆氏做了刘姓商人的外室,她也跟着改了姓刘。开始几年确实过了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但是陆氏命薄,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就算没死,她也已经开始年老色衰了,又没能给那个商人留下一男半女,男人凭什么继续在她身上花钱?
陆氏死了之后,刘姨娘就被商人带回了家中,过得并不比丫鬟好多少,可能连丫鬟都不如。因为主母不会刻意找哪个丫鬟的麻烦,可是刘姨娘的身份如此尴尬,生得又标致,那家的主母不但恨她那个死了的娘,连带对她也不放心。这样的情形下她想好好嫁个人肯定是不可能的,这身世太不堪了,又一文钱的嫁妆没有,嫁谁谁要?
那个商人呢,大概就算有那个心思也吃不到嘴,索性把她拿出来算是送给了朱长安,也算人尽其用。
看着陆氏的经历,朱慕贤忽然有些恍惚——
陆氏丧夫之后也曾经想投奔李家,这情形,怎么和他现在的处境有那么点微妙的相仿。
于佩芸现在在外头赁屋居住,她是打定主意不回刘家,也回不了于家。陆氏走过的路,也许就是她将来会走的路。
翁婿俩象过去在于江一样,一壶茶,一盘棋,消磨了大半宿时间。
朱慕贤捏着棋子,看着李光沛。
有时候他会有种感觉,李光沛对他来说是亦父亦兄一样的存在。李光沛多智果决,事母至孝,对妻儿也是爱护有加。他做事从不拘泥俗规,朱慕贤越是了解他,就越觉得自己还需要好好磨炼。
今天一知道陆氏这事儿,朱慕贤莫名的觉得……和岳父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
有时候要和对方拉近关系,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相互间都知道点对方不可告人的隐
私,凭着男人间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咳,大家是男人,都有那么点儿往事,谁不知道谁啊?只有男人才了解男人啊。
下完这一盘,朱慕贤恳切的请李光沛去休息,毕竟不年轻了,又赶了半天的路。
回桃缘居的路上,朱慕贤手负在身后。他习惯把一天的经历在晚上心静时回想一下,白天想不周全的,有疏失之处的,这会儿细想过了,放在心里,明天一定会比今天做得更好。
他先想了一下今天经手的文卷,又想了想中午和宋学士在一起时说的话。
接着想到今天岳父母一家的到来。
——当然,跟着也就想起了刘姨娘和表妹于佩芸。
不得不说两个人有许多地方相似。
表妹现在的境况他知道。其实按朱慕贤想的,于佩芸倒是先可以去尼寺里住段日子。一来静养,二来她毕竟还新寡,去尼寺里可以说是为先夫祈福守丧,对她的名声也有好处。将来即使于家不能回去,自己母亲总不会袖手旁观。再过个一两年,等人们渐渐淡忘了这事,她还年轻漂亮,再嫁个平实人家也不是难事。
愿望是美好的。
可是……
第233章
问题是,表妹她自己却不甘于那样的生活。
朱慕贤很了解她,她打小被纵坏了,大太太怜惜她丧母,朱家的人当她是娇客,人人都让着她。有什么好东西她都要先挑,倘若不能如愿,那必定要哭闹。即使再把东西给她送回去,她也会扔了砸了。
朱慕贤决定明天去跟母亲商量一下这件事,由她出面,不管是劝说还是安排,总之都比他出面要合适。或者,给舅舅去封信,由舅舅、舅妈来安置。
俗话说,覆水难收,他和表妹是不可能再走到一起的。且不说情分,表妹那个不甘人下的性子,真住进家里,必然会惹出是非。再说,她现在名义还是刘家妇,朱家既不是她婆家也不是她娘家,没有立场收容她。倘若刘家揪着这点找麻烦,甚至于在朝上弹劾攻讦,那都不是没可能的。
又林已经睡下了,只是睡得不踏实,听着朱慕贤进屋的声响,撑着床头欠起身:“你回来了……”
“别起来了,我洗洗也睡。”看着妻子的眼睛,红红的,想必是哭过了。
朱慕贤一瞬间心中满是柔情。
妻子背井离乡,在京城她没有旁人可以依靠。好不容易见着父母和弟弟,自然是百感交集。
朱慕贤去快速的洗了洗回来,在又林外头躺下。
“儿子呢?”
“刚喂过一会儿,抱去睡了。”又林打个呵欠。别人坐月子都会更显丰满,她却没胖起来。
朱慕贤有些心疼:“白天喂喂就行了。晚上就让乳娘喂吧,你瞧你,这些天一个囫囵觉也没睡过。”
“他认人呢……”又林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就认我。不认乳娘的。”
朱慕贤的手在她的肩膀上慢慢抚摩:“今天和岳母大人都说什么了?”
“就说了一些家里的事儿,祖母身子想来不大好了……小弟很是顽劣,娘都管不了他。”
其实。还说起了玉林的事情。
又林问起玉林究竟生的什么病,后事又办得如何。四奶奶听她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说:“你和她倒是真要好。”
又林知道四奶奶对玉林一向有心结,不过人死灯灭,再多的怨怼也该放下。
果然四奶奶的态度很平和,不过说的和又林原来得着的消息也差不多。又林因为还未及笄便夭折,按于江的习俗。不但不能进祖坟,连墓碑都不能立。
活生生的一个人,去的那样突然,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刘姨娘一直没有露面——也许她现在这种身份,并不想和旧亲戚相认。当然。这亲戚关系本来也已经够远的。从陆秀云和陆老太太那儿数,已经很疏远了,更何况她。
不过亲家是贵客,接待往来本来也没有姨娘什么事儿。
这几天刘姨娘过得也并不好。
韩氏对她既没有特别苛待,当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儿。做妾的,服侍主母是她的本份。韩氏虽然没有让她做端水捶腿那些活计,可是主母站着她不能坐着,主母用饭她得在一旁端碗布菜。这些活计刘姨娘也不是没做过。只是她不甘心。她比韩氏貌美得多,朱长安平时表现出来的。也对她更加怜爱一些。而韩氏让她侍奉,就是因为嫉妒她。
可是她向朱长安诉苦的时候,朱长安本来的笑容却一点点消失了。
“你说少奶奶是有意折腾你?”
刘姨娘以为朱长安的不悦是冲着韩氏去,抹着泪说:“妾也知道自己碍了少奶奶的眼,这事儿也怪不得少奶奶……”
朱长安冷冷地说:“既然知道怪不得少奶奶,就该谨守本份。还委屈什么?”
刘姨娘一愣,朱长安已经站起身来抬脚就走了。
怎么……怎么这样?
不该是这样啊。
以前她娘这么着撒娇,男人都吃这套。可是朱长安怎么会是这个反应?没恼那个女人,倒恼了她了?
她愣了一下神,才赶紧往外追。
朱长安人高腿长步子又大,已经进了正屋的门了。刘姨娘就是心里再急,也不能去正屋把人拉回来。
朱长安进了正屋,韩氏正拆卸簪环准就寝了,看见丈夫忽然进来,韩氏有些意外。
朱长安已经去了西屋了,这个韩氏是知道的。这么突然回来,一定有原因。
“怎么回来了?”韩氏把头发随意挽了下,让丫鬟去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