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伉等人听了,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而那语气却又是那么的不容置疑,只好无奈地离开了。“还有你。”我狐疑地望去,这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在对平阳说。平阳擦了擦眼角的泪,看了我一眼,不情愿地离开了。
昔日那个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如今却气若游丝地躺在这里。我心酸地看着他,滚下泪来。他却裂开嘴笑了,对我轻声说道:“你哭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快死了?不用哭,老了,不中用了,连陛下都搁置了我十几年。去病有句话说的对,一匹千里马,不驰骋在草原上,拴在马厩里,那它比死了还要难受。”
“你就别贫了。就你还是千里马?当初不就是你的小红马没拴好,才跑出来惊了我。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记着那件事。将来到了阎王爷那儿,我也要告你一状。”我笑着责怪他,泪水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落。
他看着我笑了,笑得那么纯粹,一如我第一次见他,那个穿着补丁的少年,将身上仅剩的一点钱全部都送给我。“都是快死的人了,还提那些事做什么?”我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拍着,嗔怪道:“胡说些什么?你是我的弟弟,又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好意思在我面前说比我早死?”
他轻轻摇了摇头,对我道:“行了,你就别安慰我了。我自己的命自己清楚。如果那日李敢刺我时,不是你拉了我一把,恐怕那时,我早就已经命丧黄泉了。哪里还容得了我苟活至今?我这一生,对不起两个女子。这两个女子,都因为我而进了皇宫。一个是你,一个是锦年。对锦年,我是注定负了今生;而对你,我一直希望姐姐能够和宫里的那个人好好的过着。没想到……唉,锦年的这个性子,和你还真有几分相像。”
他叹着气,我却笑而不语,“罢了,她也是个可怜人。都是痴情人,何苦彼此为难?”他笑笑,却忽然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道:“有一件事,事到如今我是一定要告诉你。”
他注视着我,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如此郑重。他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去病他没死。”他望着我一脸的错愕与不信,继续说道:“我早就顾及着会有人趁机对去病下手,在去病去朔方的路上一直都有我的人盯着。他是碰到了要杀他的人不错,可那茂陵里葬的却不是他。我的人将他安置到了安全的地方,只是从此以后世上再无霍去病这个人,只有一个隐姓埋名的普通人。”
“去病他没死?”我喃喃地说着,却还是不敢相信。难道……难道之前的一切全都是假的?那……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忽然愤恨地说道:“去病,去病他的确不是染病死的。在朔方,他……他是被人暗杀的。那个人是……咳咳……”他忽然猛烈地咳了起来。“你一定要万分小心,你和太子……”
我忙过去轻拍他的背,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我心里清楚那抹温柔因何而来。以前我总是逃避,今天我却再也没有理由不去面对。
我轻声对他说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就说吧。”
他却只是这么温柔地看着,对我说道:“我可不可以叫一声你的名字?”我一愣,一股泪水从心底疯涌了上来。我泣不成声地点了点头。
“盈袖。”
“哎。”我颤抖着应道。他竟像孩子般地笑了起来。“真好,你终于……不再……不再是我的姐姐。”他的手从我的手间滑落,安详地闭上了眼。
“卫青!”我无声地哭着。
卫青走了,就像这清冷的秋风,不带走一粒尘埃,也无心恋一片落叶。这个如风一般的男人,至死都在为我带来一个可以弥盖悲伤的消息。
你说,你在战场的厮杀,换来我后宫的安宁;我说,有你在的时候,我便觉得安心。原来你要的,只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叫我一声名字;而我今生能给你的,却始终只是一场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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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皇后娘娘,听说李夫人病得越来越严重了。每日陛下去她的宫里,她都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不让陛下去看。”绿筠小声地说道。梳到一半的白玉梳子停在了肩上,我叹了口气,对她说道:“去看看她吧。”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凤阙宫。清香缭绕,如入仙境。
她的侍女见是我,便在榻边轻声对她唤道:“夫人,是皇后娘娘来看你了。”我轻轻地走了过去,一双雪白却瘦得厉害的玉手从被子中伸了出来。还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却憔悴得令人不忍直视。
“锦年,你这又是何苦呢?陛下那么爱你的容颜,你为何偏偏不让他见你。”
她宛然一笑,声音轻得仿佛是风,“姐姐刚刚也说了,陛下爱我的容颜。凡以色侍人者,色衰便不再有恩宠。姐姐在后宫这么多年,这个道理还会不明白吗?我已是病入膏肓,他念着我昔日的容貌,所以才会念念不忘,仍然对我恩宠有加。如果他见了我现在的样子,必定心生厌恶,那他哪里还会照看我的儿子和兄弟?”
“你别瞎想了,陛下是真心待你的,又怎么会在乎你的容颜?”我心疼地看着她这张如花的容颜,不禁想起玉林苑的秋葵来,斑斓盛开,朝开暮落。难道红颜终究逃脱不了香消玉殒的命运?
“不,你我都错了。他爱你,陛下一直爱着的都是你。他爱锦年的歌、爱锦年的舞,就像当年他爱你的歌、爱你的舞一样;他在梦中喊的那个女子的名字也是你。这支玉簪……”她艰难地伸出手来,摸索到床头,将它递到我的手中,对我道:
“它本来就是你的,我已经如愿地戴着它进了长乐坊,却没能戴着它歌给我最爱的男人听。陛下也爱这玉簪,可他也一样,爱的是那个落花中清歌的女子。”
我接过她手里的玉簪,她对着我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同情我,也不要怜惜我。我能像秋葵那样盛开一季,让赏花的人们赏心悦目,本来就已经死而无憾了。他,已经先走了;留下我在这个世上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这辈子最大的悔恨就是当初信了平阳公主的话,你不是那样的人,从来都不是。即使有我的存在,你也依旧爱着陛下;即使有我的存在,你也依旧不会爱上卫青。”
她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笑了很久才继续说道:“那个女人她根本配不上他,她想错了我,我是绝对不会沦为她巩固势力的工具。也许,我让她很失望吧。可是对锦年来说,权力本来就是一件无用的东西。”
我知道她口中的“她”是谁,那个永远安宁娴静的女人,你就那么憎恶我吗?从一开始就憎恶。你和你的弟弟一样,永远在算计着自己的枕边人。你们到底得到了什么?
她忽然挣扎着撑着坐了起来,握住了我的手问我道:“他……我知道他死的时候,你在他的身边,我求求你告诉我,他有没有说过我什么?”她的目光中满是祈求和期待。我忍着泪,笑着对她说道:“他说,你很美,比我要美。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你进了宫而没有挽留。”“真的吗?”她一脸惊喜地问道,却又带着一分不敢相信。我坚定地点了点头。那一刻,她笑靥如花。斑斓盛开,朝开暮落……
一代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即使他在最后一刻都在惋惜着……
锦年的死,给刘彻带来了沉痛的打击。听中常侍讲,他夜夜思念,总在慨叹人的寿命为什么这么短暂,为什么她要这么早地就离他而去。也许正是因为这份对她逝去的沉痛惋惜,将我、将他,送上了一条决断的路上……
“子夫,你快过来。”他如以前那般亲切地唤着我。我疑惑地走向他,宛如梦境。未央宫的大殿里,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那男子面若冠玉,身形颀长,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清俊无比。那男子见了我,弯起了嘴角,笑着对我喊道:“栾大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我疑惑极了,刘彻却走了过来,欣喜地拉过我的手。那十几年的嫌隙竟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若不是他眼角深深的纹和发上的灰白让我有了一丝清醒,我差一点就真的以为我们回到了过去。
“这位是栾大,他可是位位列仙班的仙人。你看他,长得也犹如神仙一般的人物。朕已经下旨,将妍儿嫁给他,封邑当利县。给我们妍儿最富庶的封地!”
“什么?”我从美梦中惊醒,挣脱开他拉着我的手。那个栾大微微地笑着,笑得我不寒而栗。“你要将我最爱的妍儿嫁给这个方术之士?”我对刘彻怒目而视。
他却一脸不解地问我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栾术士?朕都已经说了,他是仙人。有了他朕便可以长生不老,颐养天年!将妍儿嫁给他怎么了?朕正是因为妍儿是朕最爱的女儿,才要将她嫁给栾术士。”说完,他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耐烦地冲我摆摆手说道:“你不愿意也由不得你。朕已经下旨了,朕可是为了你好,张骞死了、张汤死了、卫青死了,锦年也走了……昔日的这些人,可就只剩下朕和你了。朕可不想和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