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徐良人走上前来,欠了欠身子,憨笑着说道:“既然皇李夫人已经母子平安,是谁的责任就不要追究了吧。臣妾想,皇后娘娘肯定也不是有意要推倒李夫人的,一定是不小心而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还好这不小心也没有酿成大祸,陛下何必要追究呢?”刘彻听了徐良人的话,顿时点了点头,对我问道:“皇后,你是不是不小心推到了李夫人?”
我看了徐良人一眼,心中想着:这个徐良人表面上是在为我说话,其实句句都是坐实了就是我推倒李锦年的罪名。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推倒了就是推倒了刘彻正愁没有台阶下,听了她的话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认定是我不小心推倒的李锦年,这样他便可以大而化之,对我略施小戒。可是没有就是没有,我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
她有些恼怒,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臣妾没有不小心,更不是故意。是李夫人自己没站稳,臣妾当时碰都没有碰过她。”
刘彻的眉头紧锁,他握紧了拳头,忍住心中的怒火,问道:“朕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不小心推倒了李夫人?你贵为皇后,只要你肯认个错。朕保证只对你略施小戒,锦年那边朕自会去说服她。”
“他不相信我?他果然还是不相信。呵呵,也是,我怎么会这么傻,竟然会期待他会相信我。他为什么要相信我?终究是一个冷漠、自私、阴沉、多疑的帝王罢了;而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冷漠、自私、固执、不解风情的平凡女人而已。皇后的地位、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也不过是一钞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欲擒故纵的博弈。
他,值得去相信吗?我,值得被相信吗?刘彻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如此对我,我还要奢求什么?我苦笑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和难过,泪无声无息地滑落,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刻的泪水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落下来,更不知道这一刻的落寞和难过是从何而来。
我抬起头,有些哽咽地对刘彻说:“没有就是没有。臣妾为什么要承认自己从来就没有做过的事情?陛下不相信臣妾大可以等李夫人醒来以后再问她。如果李夫人执意说是臣妾的错,那……臣妾无话可说,任凭处置。”
“你……”刘彻真的是气到了极点,他指着我,目光如炬,猛然转身背过身去,额前珠帘碰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宽大的衣袖内,拳已攒紧,重重地砸在桌上,尹婕妤等人见状纷纷发出惊讶声叫着“陛下息怒。”刘彻却俯着身子头也不回地大声喝道:“来人哪!将皇后送到天牢,让张汤来处理此事!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许来为皇后求情!”
刘彻,我看错你了……我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走着,任由侍卫将我押送到天牢。
天牢,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来到这里。第一次是为阿娇,第二次是见刘陵,第三次,我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方。黑暗的牢房,隐约能听到老鼠叫的声音;火把在墙上照出狰狞的影子,如地狱的炼火一般可怕。到处弥漫着被烙铁烫焦的腐皮味。我不知道当阿娇姐姐被她这一生中的挚爱关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是不是也一如我这般绝望?
绝望的不是这个出不去的地方,而是那个不肯相信的人……
我好累,真的好累。我爱这个人爱得好累……眼前忽然浮现出去病的样子,我的儿子,我却没能尽一天做母亲的心。当我的据儿承欢膝下的时候,他却只能跟着舅舅在上林苑骑射、去大漠与匈奴厮杀。我忽然明白了他从小就总对我说的一句话:去病不喜欢娘,娘从来都不抱去病。去病喜欢姨母……去病,我多么想你!
我倚着栏杆,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熟悉的声音唤醒。我睁开沉沉的眼皮一看,竟是绿筠。我忙揉了揉眼睛,问她道:“你怎么来了?陛下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来探视吗?”她没有做声,我这才发现她的眼圈儿红了。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我抓住牢门的栏杆,焦急地问她道:“你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据儿他们出了什么事?还是……骠骑将军?大司马将军?哎呀,你快说啊!这是要急死我吗?”
她嗫嚅着,对我说道:“娘娘不必担心,是张大人放我进来的。太子殿下和公主们都很好,骠骑将军他们也没事。倒是娘娘您……”我?我疑惑了,问她道:“我怎么了?”绿筠忿忿地拍打着牢门,对我说道:“李夫人醒过来之后,一口咬定是您推得她,还说是您要蓄意谋害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第 86 章
什么?我惊得合不拢嘴。“我害得她?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李锦年为什么要这么害我!”我像疯了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叫着。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这么多天以来,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网,向我张开。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带着最后一点希冀地问道:“他……信了吗?”我盯着绿筠的眼睛,她知道我说的是谁。躲不过我的目光,绿筠咬着嘴唇,为难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起来。“娘娘,娘娘!”绿筠见我这样,急得喊了起来,“娘娘,陛下已经下令放您出去了,陛下不会将您扔在这里的。”
“卫子夫听旨。”一个内侍跟着张汤走了过来,对我宣旨道,“皇后卫氏,嫉妒成性,谋害夫人李氏未遂。幸得天降恩泽,佑我刘氏。另夫人李氏宽容大量,不计前嫌。暂收其凤印,夫人李氏代行皇后之职。”
嫉妒成性?嫉妒成性!哈哈,李锦年,你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天牢外,一方晴空出现在我的头顶。艳阳是那么的刺眼,我却感觉自己的心在滴着血。原来,最痛的,不是烟雨之中因他流着泪;而是晴空万里,大笑着,心却为他滴着血。
“皇后娘娘,保重。”我停住了脚步。张汤走到我身边,对我继续说道:“相信陛下,只是一时被蒙蔽住了眼睛。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娘娘要多保重,这才是要紧的事情。张汤……谢娘娘上次来天牢里看她最后一眼。”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在绿筠地搀扶下走去。
“娘娘,您好歹动一动筷子啊。”绿筠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饭食,心疼地劝道。她见我还是不答话,便叹了口气,继续劝我道:“娘娘,张大人说的对。陛下只是一时受了那个李夫人的蒙蔽,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
总有一天?我在心里笑着,既然都已经不信了,我还要他想明白做什么?
我抱着膝,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那一丛丛开败的花出着神。“绿筠,把这些残花都剪了吧。”绿筠惊讶地说道:“皇后娘娘,您不是最爱这些花了吗?为何要……”“剪了吧,看着心伤。”我淡淡地说着。
“现在知道心伤,当初又何必要种这些花儿?”一个袅娜的身影出现在椒房殿的门口。春长等人愣了愣,对她行礼道:“参见李夫人,夫人万福。”绿筠也不情愿地对她欠了欠身子。我没有看她,她便径自走到了我跟前,对我说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长乐无极?”我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她地说道,“哪里需要你参见我?这皇后的位子,不已然在你手中了吗?”我忽然抬起头来,迎上她满含笑意的目光,对她问道:“你就那么想坐皇后的位子?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得下手。别人不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到底是不是我推的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依旧微笑着凝视着我,没有回答我的话,却问了我一句话。道:“你爱过刘彻吗?”我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她却进一步问我道:“那你爱过卫青吗?”
我眉头一紧,心里猜到了七八分她的来意。于是便向绿筠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带着一众人都下去了。我站起身来,对她说道:“卫青是我的弟弟,我自然爱自己的亲人,就像我也爱我娘,爱我的姐姐,爱我的侄儿。”
“不,他不是你的弟弟,我都已经知道了!”她目光凌厉,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她轻轻垂下了眼睑,喃喃地说道:“我也一直以为是这样。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并不是他的姐姐,你也不姓卫。原来……他心上的那个女子就是你……”她略带哀婉的目光注视着我。
她黯然神伤地走到花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你还记得你刚进宫的时候吗?有一次,我在长乐坊的后院,听见有人呼救。打开门来,竟是他倒在门口。我将他藏到了长乐坊。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我也照顾了他三天三夜。他看见了我头上的那枚玉簪,拉着我的手,在梦中对我呓语道‘盈袖,盈袖,对不起……’。”
她转过身来,看着脸已微微发烫的我,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后来,他醒了。他发现是我救的他,尽管他对我感激不尽,而我却分明看见了他眼睛里说不出的失落。我知道,他在昏迷中是多么希望救他的那个人是你。他托我去找他的一个好朋友公孙敖,将他送回了府中。为了逃避馆陶公主的追杀,他也让我暂且留在平阳公主的府中。我这才知道,皇后娘娘进宫之前的名字就是盈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