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筠听见我自言自语地念着,笑着问道:“家人子在念什么呢?”“嗯?诗啊!《秋夕》你没有听过吗?”我奇怪地问道。绿筠摇了摇头,道:“奴婢自幼家贫,识不得几个字。《诗经》我倒听着念唱过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他的奴婢就不知了。可,不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吗?为何刚才奴婢听家人子念的一句中有好几个子呢?不过奴婢什么都不懂的,家人子懂得一定比奴婢多多了。”
我看了她一眼,心里忽然明白过来:这里是西汉,我刚刚念的是唐诗。唉,真是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几亿分之一的可能性被我给遇上了。如若穿到什么清朝之类的,好歹还离现代近一些,吃穿用度也好一些。偏偏还是这么远的汉代,没有纸不说,更没有书可看,都是一卷一卷的竹简,哪里是寻常人看的了的。那时的女子不识字更是不稀奇,不过换做我,西汉的字我也认不大全。穿得也是那么的少,去年的冬天,我差点以为自己要熬不过去了。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难道我真的要这样一直活到甲子六十年过后,才能回到现代?只怕那个时候我也年过半百了。
萱儿在一旁见我唉声叹气的,竟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正手托着脸,望着星空呢。听见她这样,好歹也算是和我相依为命的人,于是便关切地问道:“萱儿,你怎么了?为何叹气?”萱儿对我道:“下午我去中常侍那里领俸禄,出来之后,听见未央宫的宫人们都在窃窃私语。我偷偷跟着,结果听到她们说,南方一带今年闹涝灾,太皇太后要放出一批宫人为天下苍生祈福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轮得到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希望又带着一丝失落和忐忑,是啊,宫里的宫人哪个不希望能被放出宫去去和家人团聚?宫女们抑或渴望趁着还没年老,还可以嫁个人,过平凡的日子。唉,可见我还不如一个宫女,宫女至少还有被放出去的可能。“家人子?”萱儿怯怯地唤道。我侧过脸,不知她叫我做什么。“家人子,陛下已经有足足一年没有来清暑殿了,您要不要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打算?我苦笑着,要怎么打算?相比争宠而言,我更在乎保命。
萱儿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提着烛火,像我走近了些,小声道:“奴婢听说,此次放宫女出宫,是从顺常一下的无涓、上家人子、中家人子,凡是未被陛下宠幸过的,都可以被放出宫去呢。”“未被陛下宠幸过的?”我惊讶地看着萱儿,萱儿对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地一阵狂喜,我既是品级低的家人子,又没被宠幸过,岂不是都符合要求。那我不是可以出宫、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想到这里,我惊喜地站了起来,抓住萱儿的手腕,忙问:“那你有没有听说如何才能出宫去?”绿筠接过话来,插嘴说道:“奴婢听说,一般要放宫女出宫,都是由未央宫的中常侍大人管的。家人子若是想要出宫,去找中常侍大人便是。”中常侍?我心里暗自打着算盘:看来不论在何时何地,求人的时候钱财是少不了的了。还好刘彻赏了我一些金银首饰,我也正好可以拿去打点。看来,我出宫是有希望了。
我正想着,哪知萱儿却扑通一下给我跪下了,拽着我的衣角,哭着对我拜道:“奴婢求求家人子,如果家人子出宫,可不可以也带奴婢出宫?奴婢家中母亲病重,此次奴婢若是失去了这次出宫的机会,就再也没有办法见到我娘了。求求家人子你大发慈悲,在中常侍大人那里帮奴婢说说好话。家人子的大恩大德,奴婢下辈子当牛做马来报答家人子。”我叹了口气,忙扶起她来,帮她拭去眼泪,无奈地道:“大家都是深宫里的可怜人,又何来的帮与不帮之说?如果我能在中常侍那里说得上话,一定也会帮你说的。”
萱儿对我感恩戴德,一旁的绿筠却一直都默不作声。我有些奇怪地问绿筠道:“绿筠,你呢?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出宫?”绿筠忽然红了眼圈,摇了摇头,说:“不了,奴婢的家中已经无人了,爹娘早在奴婢九岁那年便撒手去了。奴婢是被哥哥嫂子送进宫里来,如今哥哥嫂子早已不知去向。哪里还有奴婢的容身之处。这宫里虽然无依无靠,可好歹也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有的吃有的穿,对奴婢来说已经足够了。”一旁的茜儿也红了眼睛,泪光点点地说:“奴婢的爹娘就是在宫外府里头做下人的,他们养活不起奴婢,才将奴婢送进宫里来。对奴婢来说,这个宫出不出也罢。”
听着她们的遭遇,我的心里也涌上了一阵酸楚:说是出宫,可我又比她们好到哪里去?同样是陈府的下人,好不容易逃出来,还是无家可归。即使我这次出了宫,又能去哪里?难道还要我回卫家混吃等死吗?可除了那里,我又能去哪儿?我不过是一片漂泊无依的飞絮浮萍,哪里都不是我的家。我想,如果我能出去,便去乡间找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守着一块田地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吧。什么莺莺燕燕、歌舞升平,都与我无关了……
我已让萱儿去替我在中常侍大人那里打点,那么多的东西,他应该会动心。剩下来的就是等着信儿了。听萱儿这几日去探的口风,中常侍那边已经答应可以将我和她放在名单之中,出宫的日子就要来了。我有些激动,有些忐忑。
我最厌倦这汉宫绵绵无尽的黑夜,总是让我梦魇。绿筠替我更下外衣,我刚要就寝,忽听见一阵风吹得灯芯一阵摇晃。我心里有些不安,对绿筠道:“今夜就不要吹灭了,我有些害怕。”绿筠点了点头,却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凉意,一个宫人走了进来。我穿着中衣,忙拿起屏风上的衣袍重新披起,心中顿觉不悦。到底也是后宫妃嫔宫娥的寝宫,西汉汉宫当差的宫人中也不全是太监,哪有不通报就随随便便进来的道理?
我向绿筠使了个眼色,绿筠心领神会,恼怒地走上前去质问道:“不知是哪个宫的黄门,深夜来我们清暑殿为何也不通报一声?”那宫人却一把推开了绿筠,我借着光看去,这宫人身形魁梧一点也没有平日里见到的那些黄门一般。因为下人总是对着主子行礼,所以难免要弯腰低头,长时间也就显得有些佝偻。算是一种职业病吧。可是眼前闯入的这个人却不是这样,我不由地感到一丝恐惧,难道他不是黄门?难道是刺客?可是哪有来刺杀一个不得宠的妃嫔的?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先露出慌张,更何况还没有完全弄清楚状况。
于是,我便佯装做镇定,刻意放大了声音,对来人质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奴才?大晚上的,一声通报都没有,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进一个家人子的寝宫,你懂不懂规矩!”那人听了我的话,却冷冷地对我开口说道:“原来你还当自己是个家人子,还当自己是我的女人。”我一怔,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他,刘彻!我赶忙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对着他拜道:“臣妾参见陛下,陛下长乐无极。”绿筠一听我这样说,吓得立马从地上跪起来,跟着拜了下去。
刘彻看了一眼一旁的绿筠,对她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第 47 章
他紧紧盯着我,我诧异,他为何会这么晚了,穿着一身宫人的衣服出现在清暑殿里。他步步向我逼近,眼中却带着无奈和痛,他终于开口问我道:“你要走?”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可是既然他这么问出了口,我不想承认也不行了,于是只好点了点头。“为什么?”他追问道。
“原因陛下应该清楚的很。盈袖本就不配进宫,如今更不想叫阿娇姐姐伤心,令陛下为难。盈袖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臣妾在这汉宫里的每一天都过的战战兢兢,仿佛随时都会跌入万丈深渊。臣妾没有显赫的家世,更不敢奢求陛下的宠爱。陛下不爱臣妾,那臣妾便如宫里的一粒尘埃,任人轻贱、白发终老于宫中;陛下若宠爱臣妾,那更是置臣妾如风口浪尖,说不定臣妾连第二日都活不过去。臣妾惶惶不得终日,与其这样,还不如放臣妾出去,做一个平凡的女子,过平凡的生活。”
他急了,指着桌案上的那把琴,大声地对我说:“朕那日叫张骞来送这把琴给你,不是告诉过你吗?朕会护你周全,朕不会让你一直这样下去,朕会来找你的!你为何不相信?你为何要背着朕偷偷跟中常侍准备出宫的事?若不是朕今日看到中常侍的袖子中掉出那块乌玉来,恐怕到最后还被你蒙在鼓里!你没想到吧,朕送给你的那些首饰中,就这块乌玉是高丽进宫的上乘玉,整个汉宫,就这一个。看来,真的是老天要留你在朕身边!”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我挣扎着,他却丝毫不顾,将我扔到床上。他按住我的手腕,英挺坚毅的脸离我那么近,我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朕要你做朕的女人!”
他灼灼的目光像燃烧的火把,目光里除了神情和温柔还带了一点别的神色,轻斜的嘴角挂着一丝邪恶的浅笑,看着我害怕而微微颤抖的样子,他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对我说道:“朕以前的想法看来一直都错了,本来朕不想勉强你,希望有一天你能自己明白朕的心意。可是朕发现‘有一天’实在是充满了变数,为什么要等到某一天?你是心里有别人也好,无别人也罢,朕现在就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无论是谁,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的现在和今后都在朕这里,谁也休想拿走!”我欲喊出声来,却已被他霸道而又深情的唇所覆盖,点燃灼人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