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来,一甩宽大的帝王袖,一掌摔碎立在一旁的一个陶瓶。我心里泛起了嘀咕:从前的阿娇姐姐顶多只是骄横了一点,可到底也是高贵的侯门千金。入宫这才几年,怎就变得犹如市井泼妇?对着刘彻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是更惹得他不高兴?我看了一眼站在门口背着手生着闷气的刘彻,心里一股无名火冒了上来。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对夫妻不和,既然都能传到宫外,可见闹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唉,有金屋藏娇的允诺又如何?喜欢是一开始的事情,做一对长久夫妻,性子上合不来才是最大的症结。
刘彻和阿娇姐姐的性子太像了,阿娇姐姐自小在宠爱中长大,心气儿高,自然不愿意像寻常人家的女子一般懂得低头献媚,温顺乖巧。可是这种女子如果不爱一个人,她大可以置之不理;而从今日她针对我这个“情敌”的种种举动来看,她已彻彻底底地爱上这个表弟无疑。她不懂得如何使宫里那些女子惯用的伎俩,只会依着自己的性子来硬的,可她却不知这样下去,只会将她的夫君越推越远。
想来刘彻对阿娇姐姐的不宠爱,其中也有馆陶公主的成分吧。窦氏家族为了保住地位,一定在宫里将一宫的宠爱都集于阿娇一身。有太皇太后和窦太主撑腰,试问又有何妃嫔敢与争宠?殊不知这强加的宠爱,更是令刘彻生厌,不由自主地将这股怨气加在了阿娇姐姐的身上。唉,阿娇姐姐可真算得上是她们权力争斗的牺牲品了。
中常侍在外面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夹在两个这样的主子之间也着实难办事,伴君如伴虎啊。见这光景,一个想法顿时从我心中冒了出来:他们夫妻二人既然不和,阿娇不希望我这个女人出现来和她抢刘彻的宠爱;刘彻现在登基不久,羽翼未丰,一定还是会顾及窦太主一行的势力。那我何不借此顺水推舟?
这样想着,我便对刘彻说道:“陛下,臣妾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听见我这时在对他讲话,似乎有些诧异地看着我,道:“你说吧。”“陛下今晚还是去皇后娘娘那里去吧。”我边说边偷偷地看着他的反应。他皱了皱眉头,以为我是因为顾及皇后,所以深吸了口气,拉着一张脸对我说道:“你不必顾及刚刚中常侍说的话,阿娇也只是耍耍性子,说说一时的气话而已。她不会真的去死的。”
我淡淡地笑了,对刘彻道:“陛下,您和皇后娘娘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夫妻,可是您真的了解阿娇姐姐吗?”他听到我这么问他,没有回答。我又道:“我自幼在陈府长大,阿娇姐姐的性子我最了解。她闹、恼,是因为她心中有陛下;试问一个心中没有陛下的女人,又怎么会对陛下如此在乎?只是阿娇姐姐的性子烈了点,难免会有些冲撞。如果阿娇姐姐这次说的不是气话那该怎么办?”
刘彻没有做声,我偷偷地留意到他似乎是被我说动了。我正要想着要不要继续说,忽然,外面急急慌慌地跑来一个宫人,气喘吁吁地叫道:“陛下,大事不好了,皇后她……她真的在甘泉宫悬梁自尽……”“什么?”我和刘彻一同惊得叫出声来。“不……不过,已经被救了下来,御医说没什么大碍。”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个宫人到底是哪个宫当差的?说话能别说一半留一半吗?
“不过……”“又不过什么?”刘彻被这个宫人惹恼了,压着隐隐的怒意问道。宫人哆嗦地看了刘彻一眼,小心翼翼地答道:“不过,太皇太后、太后娘娘已经全部都到了甘泉宫,听说窦太主也正在赶进宫里。太……太皇太后请您先在过去。”我悄悄看了刘彻一眼,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带着深深的无可奈何。他对着宫人挥了挥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知道了,告诉皇祖母和母后,朕一会儿就过去。你们先退下吧。”
宫人退出,在清暑殿外候着。我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如此无奈的神情,无论是历史上的刘彻也好,我在西汉认识的这个生活中的刘彻也好,我从来都认为他是一个刚毅果敢的人,甚至有些帝王的□霸道。可是现在,他站在我面前,竟然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凝视着我,道:“你一定觉得奇怪是吧?一个帝王竟然连喜欢自己想要喜欢的女人都不可以。小的时候,母后不如栗姬娘娘得宠,带着朕和姐姐在淑顺阁过着平静的日子。那时候,刘荣哥哥是太子,朕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做太子、做皇帝。
后来因为母后答应了朕和阿娇的婚事,姑母才尽心地辅助朕一步一步从太子走到这皇位上。朕知道,栗姬是因为得罪了姑母才被父皇打入冷宫;朕也知道刘荣哥哥的太子之位也是姑母夺下给了朕。现在呢,呵呵,就连朕晚上去哪个宫里、召哪个妃嫔侍寝她和皇祖母都要过问。朕这个皇帝做着又有什么意义?就像今晚,如果朕一意孤行,执意要留在你这里,阿娇不会死,只怕明天死的会是你。”
他担心地望着我,满眼的失落。我理解他此时的担忧,尽管他是一个帝王,可若是窦太后或是窦太主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想要我的命,都是易如反掌,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同情眼前的这个人,原来生在帝王家是这么的无奈。只可惜,很多人都并不明白。“你先歇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留恋,却在下一秒头也不回地迈向了门外。
一早,绿筠帮我梳头,拿过一支金制双翼的蝴蝶钗别在发间。我笑了笑,对她道:“为何要替我别这蝴蝶珠钗?我又不是花。这么大的一只金灿灿的蝴蝶,别在头上怪重的,还是不要带了。”说着便伸手将它摘下,拣起妆奁盒中一支碧玉钗,在发髻上比了比,道:“还是这个好些。”绿筠叹了口气,道:“家人子啊,您不该打扮得这么素的。”我弯了弯嘴角,看着镜中的自己,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带上了一股与自己并不相符的沧桑。“素吗?素点不是更好。”
绿筠不解地看着我,道:“家人子为何会这样想?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精心打扮?好博得陛下的欢心?难得家人子还没来,陛下连夜便吩咐匠人特地给家人子新打制了这些首饰。这也是陛下对家人子的一番心意,家人子不戴,陛下看了会不会不好啊?”我淡淡一笑,道:“绿筠,那我问你,依你看来,这后宫里,哪个女人最大?”绿筠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当然是太皇太后了,其次是太后娘娘,再然后是皇后娘娘。”
我摇了摇头,她像忽然想起些什么似的,立马改口道:“不对,应该是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然后是太后娘娘。”说罢,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周围,确认并无旁人后,这才松了口气,伸了伸舌头,问我道:“家人子为何要问奴婢这个?”听了这个答案,我点点头,伸手将那枚玉簪插好,拂袖起身,道:“你也说了,后宫里最大的是太皇太后和皇后,皇后娘娘又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女,自然她们两个是一条心。那么除去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不说,整个后宫陛下的女人中,皇后娘娘自然是最大的主子。”
绿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念又想,觉得有些不对,便又疑惑地问道:“可是……可是据奴婢所知,皇后娘娘和陛下的关系并不十分相好。奴婢听未央宫的宫人们私底下说,皇后娘娘老是惹得陛下不高兴,有好几次陛下都在甘泉宫大发雷霆呢,尤其是最近。上个月,皇后娘娘把得了陛下临幸的一个未央宫的宫女给赐了白绫,陛下气得好几天都不曾步入甘泉宫。依奴婢看来,后宫的女人当然是得到君主的宠爱最重要。像皇后娘娘对陛下这样的,奴婢觉得……”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知道她的意思,只是不敢说下去罢了。
正巧茜儿从外面端了一盆撒了花瓣的清水走到我跟前,我轻轻地挽起袖子,将手放在里面浸了浸,顿时觉得沁人心脾。不禁感慨:这些后宫的宫人还真是有心。然后继续对绿筠道:“那我问你,陛下后来是不是再也没有踏入甘泉宫半步?”茜儿快人快语接道:“怎么会?陛下每天都会去甘泉宫的。其他宫的娘娘们都叫苦不迭,有怨言又不敢对说。好不容易陛下昨夜来了清暑殿,可惜啊,后来还是去了甘泉宫。”
“这就是了。你们瞧,就算是皇后娘娘赐死了陛下宠幸的宫女,陛下对此大为恼怒,可最后还不是继续每天都夜宿甘泉宫?你们说说这是为了什么?”我问道。绿筠和茜儿都不吭声了。我缓缓地叹了口气,说:“皇后就是皇后,更何况还有太皇太后的这层关系,陛下是不可能对他的这位结发妻子置之不理的。就拿昨夜来说,陛下可能放着甘泉宫那边不闻不问,留在清暑殿吗?如果陛下昨夜留在了清暑殿,只怕到时候死的不是皇后娘娘,而是我了。”
第 45 章
绿筠和茜儿都惶恐地相视一眼,静静地站在了我旁边,低下了头。我看了她们一眼,无奈地叹口气,道:“唉,所以你们别疑惑我为何不戴陛下赐给我的那些金玉珠钗、凤凰步摇,那不是我一个身为家人子的妃嫔可以戴的。即使我现在不是家人子,是夫人,我也还是不会打扮得那么招摇。打扮得花枝招展、招摇过市,就等于是在像皇后娘娘示威,告诉她陛下对我的宠幸。那我也就命不久矣了。今后,无论陛下待我如何,我希望你们都能清楚我的处境,我的处境就是你们的处境。你们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