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不可能!皇上怎么会因为这么一个荒谬的理由而爱上你呢?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想到青儿的反应会这样大,也许无论是谁听到如此荒谬的理由都会觉得很震惊吧?可是,事实偏偏就是这样的寒人心到谷底,不是你想逃避、你不愿意去相信它就会是假的。我依旧淡淡地笑笑,看向他深邃的眼眸,曾经只觉得那是这世上最清澈的潭水,现在想来,却是那么的深不可测。我想我真的是太傻了,一个能成为大将军、所向披靡的人怎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物?到底是这人心太难测,还是我把每个人都想得太好?难道人在欺骗另一个人的时候,连眼神也可以欺骗吗?
“除了这个理由,还会有什么?长公主说这种话来骗我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是一个连奴婢都不如的歌姬,有什么地方值得一个帝王对我另眼相看?而帝王,为了江山,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更何况只是一个女人。”我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江山?美人?爱江山更爱美人吗?说到底还是爱美人更爱江山。无了江山有美人又有何用?有了江山,又何愁没有什么样的美人?这个道理,自古以来就有,更何况是这个英明神武的少年天子——刘彻。
美人进宫二
听了我的话,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欲言又止,好像心中有着千万句的话却又生生咽了下去一般。深沉,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开始,我就以为这个词几乎与他无关;可是他现在的神情却让我深深的失落了,原来那股凝结在他眉宇间的忧郁从来都不是我的错觉,那是发自他的本心吧。原来这个看似潇洒的如风少年,身上背负着千斤重的重担还有忧国忧民的大包袱。
他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地说出一句话,道:“难道你对皇上真的一点好感都没有吗?”好感?我淡淡地笑了,望了望无暇的天空,说:“全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费尽心思都想进到宫里去,伴君左右,将来有一天宠冠后宫,飞上枝头做凤凰。可是对我来说,做一只笼中的凤凰也许还不及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家雀。你去过汉宫吗?”我看向他的眼睛。他对着我摇了摇头。我的脑海中回想起小时候跟着阿娇姐姐一起进宫的情形。
“也许你不知道,其实我并不叫香盈袖,盈袖是我在长乐坊的花名。我的本名叫陈雪柔,是馆陶公主的夫君陈午和一个叫锦娘的下人生的孩子。”我没有理会他的惊讶与不可置信,继续说道,“窦太主自然是容不下我这个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我在陈府也受尽了欺负。那时,只有一个人是真心待我好,她就是我的姐姐——阿娇。那一次,窦太主带着我和阿娇姐姐去汉宫,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汉宫。汉宫的墙很高,高得让你觉得连飞鸟也飞不出去。灰色的砖瓦,连成一片一片的乌云。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想着,即使是给我椒房殿,我也不愿意住进这看不见天日的地方。”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起那日在西安,那位婆婆,也许就是张嫣,她对我说的话。眼下我才明白了平凡人的自由对于一个终身被禁锢在宫中的人来说是多么的弥足珍贵。没有亲情、爱情、友情的地方,连砖瓦都是冰冷的,再华丽又如何?也不过是石头堆砌成的冷宫而已。“那你进宫去和你的阿娇姐姐在一起,对你来说不是很好吗?”他问道。我冷笑一声,说:“二女共侍一夫对你们男人来讲是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阿娇姐姐对我那么好,我怎能进宫去和她一同分享一个丈夫、去和她争宠?”一想到历史上废后陈阿娇被长年幽禁在长门宫我就感到一阵阵的心酸。帝王都似这般凉薄吗?
他低下了头,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缰绳。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和我最亲的弟弟,会用这种语气说话。长长的沉默在我和他之间拉开,只听见风掠过草地的“呼呼”声,带着一股我所眷恋的自在的气息。“你恨我吗?”良久,他终于重又开了口,声音低低的,轻轻的,轻到就像从一个空旷的原野飘了过来,也许那个空旷的地方就是他的心底。恨?我恨吗?我该恨吗?如果恨,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恨雷备、恨陈午、恨馆陶公主、恨刘彻……恨这一切的一切?我摇了摇头,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惊异。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真的一直都在欺骗我吗?真也好,假也好,于我又有何意义?我突然大笑起来,边向前走着,边哼起了我最爱的那首歌:“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那个美人啊,西边黄河流……”
第二天一早,宫里的马车便在门外等候着了。我拜别了卫大娘,那些长乐坊带来的东西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了,我便把它全部都给了芍儿。芍儿这个人我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可她和霍仲儒生的这个孩子我是真心的喜欢。只希望这些财物能让她过得好一点,这样骏儿也可以过得好一点。因为香盈袖是我在长乐坊的花名,而我又一直与卫青姐弟相称,所以平阳公主就赐我姓了卫,以卫盈袖的名字进宫。
平阳依旧是那副温柔从容的样子,所不同的是,在她的脸上我竟然看到了一丝平时不可能看到的亲热。她向我走了过来,拉过我的手。我却触电般地缩了回去,随后意识到自己这样是在令她难堪,于是忙道:“盈袖不敢。”她愣了一下,旋即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笑盈盈地对我说:“都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敢不敢的?盈袖啊,以后进了宫,要好好的服侍皇上;但也不要亏待了自己,好好过日子。等到有朝一日你在这后宫有了一席之地,可不要忘了我们呀。”
一席之地?我在心里冷笑着。我是不会向刘彻曲意逢迎的,要生孩子争宠,自有别的女人去做这件事,你的这个如意算盘恐怕是要落空了吧?我对她笑了笑,没有做声。随着她向门口走去。刚到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是青儿。平阳也看到了他,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是你啊?你是来送你姐姐的吗?”青儿对着公主深施一礼,不冷不淡地说:“卫青谢长公主昔日以来对我姐姐的照拂。我姐姐能有今天,全靠长公主的庇佑和提携。卫青代姐姐向公主谢恩。”平阳示意他不必多礼。
他愧疚地看向我,我竟觉得他的眼神中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舍。也许,他在心里还是认我这个姐姐的吧?青儿啊青儿,其实利用我也好,欺骗我也好,姐姐真的从心底里把你当做我的亲弟弟。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突然,他拱手对我一揖,朗声说道:“卫青,特来护送姐姐入宫,愿姐姐与皇上一世修好。”我的眼睛忽然一热,却又强忍着,径直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
车轮滚滚,马车疾驰着,载着我走向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城门在我身后关起的那一刻,我便知道繁华的长安城再一次与我无关了。卫盈袖,卫青的姐姐?我到底是谁?难道我就是那个夺了阿娇姐姐的丈夫、由一个歌女变成了皇后的卫子夫?可是她不是姓卫,名子夫吗?我并不是她啊。不,我绝不会是那个承宠的卫子夫。刘彻,我已经遂了你的愿进了宫,可是你不要以为我会像别的女人一样对你千依百顺!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了。我掀开了帘子,问道:“可是到宫门口了?”青儿对我点了点头。我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只见一个黄门模样的宫人迎了上来,不冷不淡地对我说:“奴才春长奉皇上的旨意接上家人子入宫。上家人子,请吧。”看这个宫人的脸色,我就知道以后宫里的日子只怕不会那么好过吧。我回头看向卫青,他却躲闪过我的目光,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对我说道:“卫青送姐姐至此,家中诸事不劳姐姐挂心,姐姐安好便是。有劳贵人带路了。”那个宫人对他点了点头,对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蓦地,我回头,轻声地对青儿说:“我走了,你保重。”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白裙曳地,长发轻束垂系腰际。一步一步地走在这青石路上,走向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走进一段我完全未知的生活。远远看前面的宫,依旧灰压压的连成一片,就像是天边压过来的乌云,盖过半边天。每一处高墙都盖得跟长城似的,而且都很高,很长,很深,灰色带着青斑的墙砖,绵绵无尽期。原来,好多事情注定是要发生的,逃也逃不掉。我不知道老天这么安排到底是何用意,只是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既然逃不掉,那还不如顺其自然地去面对。
我跟着这个□长的黄门向深宫里走去。瞧着越走越远,越来越安静,我的心里不禁怵怵的。我跟在他的身后,悄悄地打量着四周。也顾不得合不合规矩了,我仗着胆子喊了一声:“贵人。”其实我只大概猜出这个人应该是个宦官,可是隐隐又记得宦官在西汉似乎还不是很多,“公公”这个词至少在汉代还是没有出现的。所以到底应该怎么称呼他,我还真是不知道,刚刚听见青儿管他叫“贵人”,我就只好跟着叫了。那人听见我叫他,笑容满面地边走边转头对我说:“家人子您别折杀奴才了,奴才哪里受得桩贵人’二字,叫奴才春长就好。”“哦,春长。”我点了点头,继续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为什么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走到?我住的地方很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