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归……”她不解,为何秦燕归突然停下了马,不逃了吗,放弃了吗……
“无邪……”秦燕归的嗓音低沉又暗哑,像是带着魔怔的力量,他低低地说:“秦川不会杀你。”
轰的一声!无邪已经不知道那一道瞬间令自己脑中空白一片的闪雷,是不是真实的,她苍白着脸,神情发怔,不可思议地努力睁着眼睛看他,尽管她看不清,真的看不清……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无邪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是发哑得可怕,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骗子……”
“你要记得,我从来不会为了冲动,做出有悖利益的事,我的确是骗了你……”秦燕归的声音温柔,温柔得几乎不真实,他忽然笑了笑,笑得有些狡猾,有些……苍凉:“这远不是结局,无邪,你会活得很好,很好,相信我……”
后面他再说了些什么,她已是听不清了,就连秦燕归是否真的说了最后的那些话,对巫邪来说,都是一个谜,他将衣衫裹在了她的身上,然后将她推下了马……丢下了她……
迷迷糊糊中,无邪只觉得,那她魂牵梦绕的马蹄声远去了,她在梦里怎么留也留不住,后来又来了很多马,停在她身边,很多很多,有人下了马,她听不清他对她说了些什么,那个人将她捞了起来,然后那无数的马蹄声又远去了,这一回,是带着她一起走的。
再次醒来时,无邪只觉得耳边吵得很,有人出去了,又有人进来了,身上一阵滚烫一阵冰凉,然后就轻松了,她睁开眼时,身上竟已是干的了……烧退了,伤口处理过了,手脚上都有手铐脚链,身上轻飘飘的,那身战甲没了,血衣没了,就连……沾满了她血肉的束胸的缎带也没了……
她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仍是军帐,是敌军的帐营,她身上只有一件仅能蔽体的里衫,那是男子的衣衫,尚是旧的,怕是临时难以为她寻来合身的衣衫,那男子的里衫有些大了,领口袖口宽宽松松的,底下竟是空空如也,隐约间,便能见到她缠满绷带的身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哥,那是你教我的!只有斩草除根才能一劳永逸!”
“那小子是叛军!是秦靖的儿子!她该死!”
“就算我不杀她,她也早该死了!大哥,你救了一个随时可能反咬我们一口的狗!”
“那是俘虏,那是败将,大哥,我不服!”
外头传来了争吵的声音,无邪没有听到秦川的回应,只听到了秦容暴怒的吼声,果然,俘虏吗……秦燕归说对了,秦川不会杀她,他果然,什么都知道的……
然而这一回,无邪却笑不出来,一点也笑不出来……
“老五,杀了她又如何。”相比秦容的暴怒,秦川却显得漫不经心,似乎根本没将秦容的愤怒放在眼中,尽管经历秦容如此的冒犯,他却仍心平气和,口吻平静淡笑,正是那,温润如玉的贤德太子呵。
对于秦川的平静和不以为然,秦容愣了一下,这才回答:“今日不杀那小子,他日那小子照样能造反,照样能像今天一样起兵!”
“她不能。”秦川忽然抬起了唇,露出了一抹嘲笑,不顾暴怒的秦容,秦川掀开了帘子,走进了那间军帐,那里面关押着一个俘虏,从来没有哪一个俘虏,竟是睡在这样一间军帐里的,甚至用尽了药石军医,将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秦容没有理解秦川的意思,可秦川便已不再理会他,径直走了进去,秦容不解,满腔怒火,也只得跟着走了进去,他满脸阴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待见到那躺在主帅军帐中的,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冤家路宰,秦容当即愣住了,脸色变得更加阴晴不定起来,口吻森冷:“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秦容的反应,无邪也笑了,满嘴讽意,是啊,这是什么意思,她也很想知道呢,然而她身子尚未恢复,动弹不得。
秦川却没有理会秦容,径直走向了床榻上的无邪,他的面上无悲也无喜,让人看不出情绪,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无邪,然后侧过身去,将目光落在了秦容身上,秦容不解,唤了声:“大哥?”
“老五。你曾问我,为何不处置了她。”秦川忽然笑了,面上是意味深长,他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扣住无邪的衣襟,将她从榻上拎了起来,无邪似乎被扯到伤口了,眉头皱了起来,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但秦川却恍若未闻,他手中少稍稍用力,扯下了无邪的半个领口,他没有看无邪,只轻轻勾勒着嘴角,似笑非笑:“这就是答案。”
秦容早已经僵立在了原地,脸色煞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女,女人……
他痛恨了这么多年,恨不得斩草除根,视之为心腹大患,甚至还让她为所欲为,起兵造反,这个人……竟然是女人!全天下都被她骗了,全天下都被秦靖那老匹夫骗了!
尽管那副身躯遍体鳞伤,但还是刺目得很,衣衫半敞之下,那女人面色苍白,眼中冷厉,抬手扯住了自己的衣领,那漆黑的眼中,霎时间泛起了杀意,饶是如此,秦容还是看得那样清楚,那是个女人!
秦川松开了手,无邪的身躯则无力地垂了下去,震到了胸肺,发出了低低的咳嗽音。
秦容整个人已经呆立住了,好半会,才冷了脸,勉强能从喉咙间发出音来:“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川没有看秦容,只轻笑道:“就是这个意思,老五。一个男人三番四次地放过一个女人,除了这个意思,还有什么意思?她造不了反,再也成不了你我的威胁,往后,哪怕留她在我府上做个侧妃侍妾也好,云染也很喜欢她。”
“大哥……”尽管秦容仍是一心想杀无邪泄愤,但秦川没有首肯,他纵是再想,也只能生生地咽下了那口气,甩袖愤愤走了。
……
自此以后,无邪便被困在了那间帐篷里,手脚都被束缚,没有任何自由,一连数日,她便再也没有见过秦川或是秦容任何一人了,听闻此地叛军余孽尚需清理,诸多城池也尚需处理,大军也尚未有返京打算。
他们忙着铲除叛军余孽,然而她这个最大的叛军余孽正活得好好的,真是可笑。
这些日子,无邪没有见到任何人,只有食物,冰冷地被放帐口,无邪的手脚被铐,活动仅有这几步范围,他们莫不是,想要就这么困她一辈子不成?
直到这一日……无邪听闻帐口动静,想是送食物的人来了,可往常这时候,送食物之人通常只是将东西放下了便走,这一回,却不见那人离开的动静,无邪微感诧异,坐起身来,待见到那站在帐口似乎有些犹豫而不肯离去之人,无邪怔了怔,然后冷冷地勾起了唇角:“你怎么来了。”
帐口站着的,正是已有半年之久未曾见过的太子妃轩辕云染,轩辕……无邪忍不住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云染已是身怀六甲,身形则显得笨重,太子妃本就身份金贵,且又怀有太子的子嗣,此刻会出现在这里,也怪不得无邪会感到错愕了。
不只无邪,就是云染看着无邪的目光亦是异常古怪,似乎有两个激烈的情绪在交织斗争着,她该讨厌无邪的,她从来以诚待无邪,将无邪视为最好的朋友,甚至为了无邪,曾与太子哥哥做过对,令建帝对太子哥哥生了疑,可到头来,她就像个傻子一般,无邪从来都是在骗她的。
她是女子……当年她在无邪面前袒露的女儿心境,甚至还恳求无邪帮她探听那个三哥心中所系的女子,到底是何人,那些在无邪眼里,恐怕就是个笑话吧。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痛恨无邪……她曾为了救她亲自涉险,她在这陌生的卞国皇宫里,曾将无邪视若最好的朋友……
终于,云染轻叹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走了进来:“无邪。”
无邪抬起眼帘看她,没有说话。
云染知道,无邪如今和太子哥哥势不两立,她是太子妃,无邪定也是讨厌她的,云染面上苦笑,也不管无邪是否理会她:“我今天来……不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三哥……”
秦燕归……
无邪的面上果然有了变化,但随即,她的眼神还是冷了下去。
云染走向无邪,笨重的身躯,就在无邪面前蹲了下来,抬头看她:“我知道太子哥哥囚禁了你,我来这,也是偷偷来的……”云染笑了笑:“我干多了这事啊,虽身子不便,可你也莫小看了我们北齐的女子,太子哥哥,时常因为我这样,对我很是头疼呢……”
“你……”无邪的声音沙哑,我们北齐的女子……轩辕云染,恐怕是全北齐,最单纯的一个人了吧,也是最傻的一个。
见无邪终于肯与自己说话了,轩辕云染面色一喜,随即又凝重了下来:“我听闻,三哥落入了秦容手中……我知道你怨三哥丢弃了你,可你知道,与其落入秦容手中,太子哥哥才是不会杀你的人。至于三哥……”
落入秦容手中,又何来的活命的道理?
无邪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云染的脸上,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无邪,我纵然气你骗了我,可我还是讨厌不了你。”云染苦笑:“三哥怕是要死了,我无法帮你什么,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你去见一见三哥吧,若是能见到……送送三哥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