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旋儿明知他是什么意思,但只含糊了一句,并不回答。
南辰便皱着眉头看她,又道:“那换我来问你,是真清高还是抬身价?”
这算是以牙还牙么?只是比起那好人坏人的猜测来更恶毒了些。
也难怪,先前不慕浮华,便是万两银子也未曾动过心,如今却是不过五百两都巴巴从人家手中接了,若不是穷疯了,就是有心和他作对。
“我问你话,为何不答?”南辰冷笑着问她。
她耸耸肩道:“不过猛地发现钱的好处罢了!”这话听着怪,不过是实话。
这话让他摸不透,只觉这是在狡辩,便才又道:“先生原是爱财之人,应早说,我便看错了人,何苦想方设法让你出来,便是给你些银子就罢了,也省了我的事。”
“你这话是说,后悔了想法子让我出来,只怕三爷忘了,这出来已经七八天了,都是在给三爷办事!”她不甘示弱,要说这样话,在家就该不带她出来,现在出来了,也忙着送她去东大街看了才说,做了好事儿还让她心怀怨恨,这是何苦?
他也恼了,冷笑道:“咱们还真是不虚此行,让柳先生露出真面目来,这半年来你装得那样可怜兮兮,那样惹人怜爱,把众人都给骗了,原是这样人!”
这实在没有道理!她是什么人,与他何干?那些钱不是问他一心要救的那个好官要的,也不是问他要的,为什么一直找她晦气?就便她是个爱财之人又与他什么相干!因又道:“我原就是个这样人!你不知道么?如今三爷知道了,是不是也预备撵了我出去,要不现在就扔我下车,你要我死,不过碾死一直蚂蚁而已,又什么难的,横竖都要死,多早晚不是一样!只一件,你想我自寻短见是不可能的!”
南辰瞅着她那样,并不知道她话中之话,只当她撒泼耍赖,因而面无表情地道:“柳先生还真是有些妇孺风姿,动辄便要死要活的,真令人叹为观止。”
林旋儿将他对那话毫无反应,只忙着反唇相讥,心中也有些纳闷,又兼和他顶嘴,心中烦闷,便掀开帘子吹吹风,却忽然发现马车已进了城,街道行人似无任何变化,蓦然间只发现好似已是天上人间,半年未回来,想到不过匆匆看上一眼又要离开,顿时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正望着,只见前头布庄前头,珍儿正仰着头站在那里,后头一个丫头撑伞,四个抱着满怀的布匹,她看似不满意,正对打伞的丫头唧唧咕咕说着什么,那丫头一脸害怕。
珍儿一身华服,头上金饰闪闪发光。
魏家少奶奶。
林旋儿心中甜的、咸的、苦的、辣的、苦的、涩的全都涌上来,转眼便顶出两滴眼泪来,因南辰坐在车上,怕他见了,便忙悄悄伸手擦了,又将帘子放下。
岂知太迟,南辰早已看见她悄悄擦眼泪,气已消了一半,见她放下帘子,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便只以为自己说得太过,让她伤心了,干咳了一声,轻声道:“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并不是真那么想的。”
林旋儿转头看他一脸愧疚,便咧了咧嘴,点头道:“你没有看错,我就是那样人,我不够强大,不够聪明,不够狠毒,不够圆滑,不够周全,但我足够恨。”
南辰听她咬牙切齿地说完,并没有忙着回答,过了半日,方才只呐呐地叹道:“什么不好学,偏学那些恨啊怨的!”
“你从笑含着金汤匙出生,众人宠着爱着,如今人人敬畏,功成名就,你不能理解痛彻心扉,歇斯底里的恨,不是我选了仇恨,而是仇恨选了我!我没得选!”林旋儿握紧自己的双手,轻轻闭上眼睛。
南辰苦笑道:“没有人比我更理解。谁说你没得选,只是你早就选好了!”
一阵沉默。
林旋儿睁开眼睛,舒了口气,才又问道:“你千里迢迢带我去治那个才子沈錬,为何又不告诉他真正救你的人是他?”
他听了,只笑道:“你如何知道我没有让王崇告诉他?”
她便将今早离开前沈錬说的话叙了一遍,才又笑道:”若真知道是你,他只怕就不会那么说了!”
他轻松一笑,点头道:“做人不必每做一件事都有目的,唯他那样,做不做官都爱民如子的人才能造福一方百姓。”
意味深长。
林旋儿正沉思,只听到外头庆祥喊:“到了。”
卷一 昔日又复来 110.回家
110.回家
两人下车,林旋儿只见这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落,并无多余花草树木装饰,两位年近半百的老者站在正屋前头,满脸堆笑,只见庆祥走进去便唤爹娘。
这里原是他的家。
外头靠墙边码放着整齐的麻包袋,房间里有转磨的声音。
老两口双手都湿漉漉的,方才还在里头做事,听到马车声出来瞧,见了他们,便忙着给南辰请安,庆祥娘抬眼见了林旋儿,便满脸喜欢,笑道:“好俊的后生。”庆祥爹忙在衣裳上擦了手,将他们让进正屋里,又对着前头小磨声响的屋里喊道:“庆喜,快去烧火做饭。”又对身后的庆祥娘道:“老婆子,快去烧水吃茶。”
只听得屋里答应了一声,便跑出一个满脸红扑扑的姑娘来,十四五岁年纪,羞答答的,只顾低头跑,来到南辰前头也不抬头,只轻声喊了一声“三爷”,也不等人回答,便又往前头厨房了跑。
庆祥便问:“今儿个怎么现在就做豆腐?”
他爹咧嘴笑道:“是前头你二婶家二蛋娶媳妇儿,这步要几板豆腐,咱们赶着做出来,待会儿送了去!”
庆祥听了,气不打不出来,张口便问:“给钱了么?”
“给了,给了!你这孩子!”庆祥爹忙点头应着,又回头看着的南辰笑道:“三爷,我这孩子虽说是好的,但性子烈,嘴巴又不饶人,还请您多担待。”
南辰听了,便笑道:“若要说他的嘴巴得罪人,还真有,我看大叔还是让这位柳先生多担待罢!”
林旋儿听了,便也无奈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话多我小气是不是?”
正说话,只见一个穿红戴绿的胖女人走进来,嗑着瓜子吐着皮儿,高声喊道:“他大伯,我们的豆腐还没有做好么?怎么就不送过去,都赶着要呢!越老越慢了,怎么就那么长时间都做不好,要做生意指着这赚钱,嘴都得饿臭了!”
话音刚落,看到庆祥站在院子里头,恶狠狠地盯着她,便也不敢跟他说话,只忙讪讪地道:“我先回去了,你们做好了就送过来!”
那女人出去了,庆祥便上前大声问道他爹道:“我一看她这就是没给钱的,要不做什么怕我!”
庆祥爹忙道:“三爷在这呢!你吼什么?”
“我就看不惯他们老欺负你们老实!你挣得那钱,还不够贴补他们的呢!一回头这个大姑要请客,那个大姨要摆酒,一回头这个二婶又要娶媳妇,管你什么事!人家不是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庆祥爹听了,便顺手从墙角抄起一把笤帚来追着打,口中喝道:“你这个臭小子,什么亲兄弟明算账!三爷是你的主子,给你钱来帮咱们建这院子,你的月钱还不是照给,你还过他么?他跟你计较了吗?”
牛高马大的庆祥一行跑一行躲,还口道:“三爷对我好,那是我忠心耿耿,你对那些人好,不过贪图你好说话,小便宜!这些年你只怕早已经把盖房子的钱都送出去了!”
父子两人在院子到处乱跑,便是连林旋儿也忍不住笑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庆喜忙着摆饭。
虽没有什么好吃的,却都干净,端上桌来的小葱拌豆腐十分清香,林旋儿忍不住多吃了两口,有些不好意思,便将碗放下。
那头庆祥爹便笑道:“这孩子也是的,将豆腐吃了大半,自己还觉得不好意思。”
庆祥一边扒拉饭粒,一边笑道:“咱们这柳先生倒是爱吃这些清汤寡水儿的东西,前些日子咱们大鱼大肉,他还和马一块儿吃草呢!”说罢又要往她碗中盛豆腐,林旋儿忙拦住说不要了。
庆祥大笑道:“柳先生别客气,我家别的没有,这豆腐,管饱!”
林旋儿四下看了看,便问:“怎么不见大娘和庆喜?”
庆祥爹回答道:“她们两个在后头磨房里头吃饭,要看着磨豆子,走不开!”
“爹你又不让她们上桌吃饭!”庆祥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便要出去,他爹吼了一声道:“三爷在这里,哪里轮得到她们女人家上桌!”
林旋儿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天色已晚,林旋儿已是归心似箭,庆祥也难得回来,跟家人难分难舍,庆喜躲在桌子后头,偷偷地探出一个头来看她,林旋儿便问她:“这是哪里?”
庆喜声音脆生生地道:“核桃巷。”
“这里离东大街有多远?”林旋儿便又问她。
庆喜听了,刚要说话,便听到后头南辰的声音道:“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