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旋儿素知父亲武艺高强,却也听过他提起倭寇善用长剑,出入于无形,定然是双拳难敌四手,沉沉一叹,泪也止不住流下了,早已知他死得其所,如此惨烈场景却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要说只是今日听到的母亲,就连她听了也觉惊惧。
明瑞家的登时吓出一声冷汗,连忙将柳氏扶入房中,慌慌张张就要去请家医,林旋儿将她拦下,皱眉道:“不必了,你且去看着,我送了舅舅便进来。”
明瑞家的看她说得笃定,便也不再强硬,只是仍旧苦了一张脸,擦着眼泪进去了。
“旋姑娘,我在你父亲床榻之下找到的汗巾,他无事之时常常拿出来翻看的,这是你母亲做的,请代为向你母亲转告我的歉意,无法带回老爷,只能带回老爷的汗巾。”他从怀中掏出一条白棉穗子汗巾,上面的确是母亲的绣工,颜色十分清雅,花色亦是松柏,只是却已被割破了一指宽的口子,上面的血迹虽然已经干涸,血迹凝固成赭色,却仍旧是骇人。
柳安烈是自己的亲舅舅,母亲柳氏的亲弟弟,唯庶妾之亲不为亲,也不列入家谱,现如今他悲怆不已,却也不能以亲人身份祭奠,只有怅然离去。
林旋儿心中悲戚,握紧了手中的汗巾,连忙追上前去,轻轻唤了一声:“舅舅。”
柳安烈转身过来,苦笑着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旋儿,你父亲在时尚算清和,有他偏爱,你们母女且安然,如今你父亲殉国,你们娘俩在这林府大院之中,更应谨小慎微,若有个行差踏错,连个帮扶的人都没有,宝丫头生性软弱,你上无父兄关照,下无姊妹扶持,我们柳家人脉单薄,多个亲戚帮衬也没有,只怕今后日子你们举步维艰,可恼我这堂堂五尺男儿,却无法保护你们一成!万事唯有靠你们自己!”
林旋儿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便立刻叫住他:“舅舅此去何处?”
柳安烈摇头道:“如今老爷已去,便已是有心归隐家宅度日,原是想投军作战,杀倭寇,报仇雪恨,只是无奈报国无门,又难耐自己不过粗汉子一条,你若有事便到桥下找我就可。”
“舅舅。”林旋儿想了想:“此去朝廷必将重任戚将军,你不妨投入他军中,也好一展身手。”
“我既无引荐,又无长物,如何的得见这位戚将军?”林安烈犯了难。
林旋儿想了想,便又道:“你且等着。”
说完便往母亲屋跑,若没有记错的话,母亲屋里还有一个请来的翡翠送子观音,浑身通透翠绿,虽然不值当,但却也是个稀罕物件,那是父亲从缅邦带回来的,这位戚将军只道是富有,却有嫡妻素来习武,却仍无子嗣,这送子观音便正是中了她的心事。
记得曾跟魏书谣去给她问诊,求的就是一个喜脉,魏书谣直说她是血气不通,唯她知道那是先天不足,也不方便明说,便只是随了魏书谣说,那戚夫人吃了几次药,想是无效,便也再没有来过。
少顷,她便找到了那座送子观音,拿着便往外走,明瑞家的连忙过来拦了:“姑娘,这是你娘心爱之物,并非为它价值不菲,只当这是你爹爹所赠之物,你现在拿了去,恐怕她伤心欲绝,如今你爹爹又不在了······”
说到这里便轻声地抽泣起来。
林旋儿低头看看手中的送子观音,有些为难,又看了看手中的汗巾,将汗巾递给她手中,才又说:“舅舅陪伴父亲多时,如今更冒了生命危险捡回了这块汗巾,至少让我娘知道爹爹临终前也在想念她,我外祖父母皆已过世,家中独留一个舅舅,现在他有难关,不过身外之物而已,我娘应该能够想得通透。”
明瑞家的跟了柳氏数十年,素来知道她的秉性,又听了林旋儿的话,这才将收声回到柳氏床边,不在说话。
林旋儿拿了那送子观音出来,便对柳安烈道:“舅舅,这是我娘身边带着的送子观音,如今你若是投奔了这位戚将军,将来必定有所作为,不妨带上这个,戚夫人王氏定然会喜欢的。”
“不!这个太贵重了,而且是你娘的心爱之物,我怎么能拿走?你现在让我投了那戚家军,我就投去,用不着这些。”
林旋儿这才幽幽叹道:“你已然一把年纪,难道果真要重头再来么?”
柳安烈又推辞了一会儿,林旋儿坚持,这才收起东西。
他前脚刚走,后脚云夫人便来了。
卷一 昔日又复来 11.大戏
云夫人缓缓走来,众人簇拥,行至门前,便轻轻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进入院中。
见她站在院中,便笑着过来拉了她的手,又将手划过她的额头,惹得她浑身不自在,她此刻仍不知道云夫人心中的那个小算盘,只是奇怪这个高高在上的云夫人,何时变得如此热络?
不消多时,惠姨娘也来到门口,笑着走进来。
这表姊妹二人向来蛇鼠一窝,想是刚刚在祠堂中未将话说出,现在又追过来了。
两人都看着林旋儿,巧笑倩兮。
这让林旋儿毛骨悚然,记忆中从未见过这种笑,不过她心中却是没有一分惧意,她现在一定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的母亲,绝对不会再让她再被人推入父亲的衣冠冢中,殉了葬。
明瑞家的看到云夫人和惠姨娘都来了,连忙从柜子中找些好茶也出来,倒了茶来,小声说:“夫人,惠姨娘,吃茶。”
两人都未动,这种不知道哪年的茶叶,她们又怎么会看在眼中呢?云夫人走到帘子前,惠姨娘连忙跟上前去,伸手掀了帘子,只见柳氏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只如同油尽灯枯、心神俱灭一般,便十分得意地相视一笑,云夫人假惺惺地笑道:“淑惠,我们出去吧!不要影响妹妹休息,想来她这些日子身体都清爽,倒是我府中事忙,给疏忽了。”
说罢便掏出帕子在自己的眼角轻轻地擦拭了一下,是否真个流泪也未知,林旋儿跟在她身后,心中正在思忖,这二人如今这般惺惺作态,究竟所谓何事?
三人站在屋里,都看着柳氏没有说话,可巧柳氏此刻便幽幽地转醒了过来,看到云夫人和惠姨娘都站在这儿,连忙撑起了身子,口中直说,给云夫人和惠姨娘请安。
话音刚落,便瞥见了自己枕前的那块儿染血汗巾,一时间气急攻心,竟然又厥了过去,林旋儿心中已是自责了千百遍,方才只想过去给母亲把把脉,却不曾想,就顺手将刚刚舅舅拿来的汗巾放在床边,就赶着出去看云夫人来做什么,倒是忘记了把那物件藏起来。
父亲与母亲原是感情甚笃,如今看到这块儿染血的汗巾,定然会联想到父亲惨死刀下,浑身是血的模样,受不了刺激晕厥过去便是意料中事,怪只怪自己太粗心大意,她今日受了太多的刺激,原是应当等她好了一些再让她瞧的。
林旋儿还未赶得及过去,只见到云夫人忽然抽出帕子捂住脸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快步走到柳氏床前,用力拍着柳氏瓷枕边的塌沿道:“我可怜的妹妹,可怜的妹妹!咱们这家门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惹了什么鬼,老爷这才没了,你且又病成了这个样子,教我怎么办好呢?”
哭罢,又连忙对惠姨娘道:“淑惠,你快些出去,让景旭家的过去把李大夫请来,她脚程快些,让她速去速回,我只怕来迟了就白来了!”
林旋儿听到这里,猛地醒悟过来,原来她葫芦中是卖的这味药!她怎么能生得如此狠毒的心肠!惠姨娘看她脸色难看,遂走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擦着眼泪道:“旋儿,你母亲原本身子就弱,这动不动就昏厥过去,想必只是悲伤过度,没有大碍的,现在云夫人让李大夫过来瞧瞧,吃上一剂药就无大碍了!你且放宽了心。”
林旋儿听到这里,只想劈手给她两个耳光,这惠姨娘也不是个好东西!如今倒来说了这样的现成话,欺负她小孩子只有十六岁不谙世事,编了这些瞎话想骗谁去?
待会儿李大夫那庸医进来了,将柳氏的病往死里说,这两个毒妇还不顺水推舟,提出要让柳氏前去殉葬。
她冷笑了一声,向那前世多活的日子没有白活,再不会战战兢兢地看着云夫人的脸色做事,因而原本看来城府极深的云夫人、奸猾无比的惠姨娘也不过如此而已,她今日倒要扯开了脸皮子跟她们理论一番,只要激怒了她们,就算是死也不会再受她们摆布的!
不过半刻,李大夫便带了他的徒弟赶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那丫头穿红戴绿,看起来十分鲜亮,赵嬷嬷看了,还未等她近屋子,便拦住她便是一个耳光,啐道:“贱人养的丫头片子,主子家中有事,你不说跟着哀苦,却也不应这般打扮!仔细你那身皮,看我不扒了你的!”
那个小丫头哪里知道这些,只是被人从睡梦中拖起来,她自是在外屋子了伺候,只听到太太说老爷的鞋有一只没找到,命他追了来将鞋子送上,现在被呵斥得无话可说,又白白挨了一个耳光,只能嘤嘤的抽泣,也不敢大声,生怕被处置,只能双膝跪地,不住地叩头讨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