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一桌子的胭脂水粉,台旁还有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大约半人多高,上面镶了各色宝石和贝壳。
怎么会不在这里?明明看到母亲是从这里飞奔过来的。
正欲转身离开,只看到桌布轻轻地动了一下。
对于云夫人藏了什么东西在自己屋里,她是没有任何兴趣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到柳氏,她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无端端失去母亲!
转身之时不过随意一瞥,只见一只手从桌下露出来。
止住脚步,莫不是母亲已被云夫人暗害于此?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猛地将桌布掀开,桌上的碟儿,碗儿,杯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那些精美的点心滚了一地。
“哎呀!”
一个人影尖叫一声,迅速从桌底钻上来,笨拙地将整个桌面拱到在地,只听到一阵巨响。
林旋儿定睛一看,此人正是云夫人的小女儿林朵儿。
同父异母,却嫡庶有别,平日很少交往,林旋儿几乎不记得自己的这个姐姐长得什么样,上次见她便是她做生日的时候,远远地隔了家中的玉池看她一眼,当时她正看着昆曲《西厢记》,一边大快朵颐。
林朵儿年长她半岁,身体却是她的双倍有余,一双十个手指均如同蚕宝宝,白腻肥大,脸盘子是正圆形,浅红色襦衫下是肥肥短短的身体,发髻上一朵硕大的金牡丹,与她本人相互辉映,俱是显得肥大臃肿。
她此刻正将小点放在手中,一边拼命地咀嚼,一边一脸防备地看着林旋儿,另一只手中还拿着一大把。
林旋儿皱起眉头问她:“云夫人呢?”
“娘和惠姨娘刚刚出去了。”她只是担心自己手中的零食被林旋儿抢走,回答之后又加快的咀嚼的速度:“有事吗?昨儿个娘还跟我提到你。”
林旋儿无暇听这些闲话,便又问她:“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林朵儿高高地昂起头,飞快地将点心吃完,然后擦擦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林朵儿自幼便白白胖胖,惹人疼爱,尤其老夫人在世的时候,甚是宠溺,平日里就是任由她的性子,加上天生爱吃,越是年长反倒越是难看起来,云夫人曾经勒令不让她多吃,一日三餐均是定时定量,想来她今日就是饿极了溜进来偷吃的,自是看着吃相,便是仍旧不知道父亲殉国的消息,林旋儿无暇顾她,精致往外走。
林府虽大,但自小便在此处长大,只要找对了路,不消一时三刻便可巡回一圈。
再说父亲怎么说也是四品顶戴的将军,虽然葬的只是一个衣冠冢,却也不会即刻便出门的,加上皇上的封诰,还要择良辰吉日,早则亦要几日才能出门,她将每个地方都找一遍,应该来得及说服母亲,驳斥云夫人。
主意已定,脚上的步伐便是愈发快了起来。
这府中不过三房人,甫从柳氏房中出来,又往云夫人房中去了也未见有人,现正往惠姨娘房中赶,此刻的林旋儿心中已是愤恨难平,脸色也跟着严峻,路上丫头婆子见了谁也不敢上前问话,她径直来到惠姨娘的馨苑中,此处假山亭台林立,墙上围了八角窗,并不如云夫人院中的恢弘大气,却仍旧透出几分精致之气来。
房中只有几个穿着红袄绿背的丫头正在绕针线,说说闹闹,见到她掀开帘子进来,都起身迎过来问安。
环视屋中,也无几人踪迹,她一时有些发懵,难道这林府中还有她未曾到过的地方?正想着,一个小丫头过来问她:“旋姑娘,这几日都未见你,怎么那么有兴致过来?不知道你现在得空吗?若是得空的话,就请帮我们画个鸳鸯锈样吧!都是你画得最好。我弟弟下月初八娶妻呢,正缺个背面补子,我正想过去求你呢!”
这会儿哪还有心思花锈样,转念一想,便连忙拉了她的手,收住脸上的焦急之色:“六儿,你若是喜欢我的锈样这也不难,你下月初八娶弟妇,恐怕今日才绣也赶不及了,我那里倒是有两个刚绣好的补子,也是鸳鸯的,你过去找奶娘拿给你吧!”
惊喜不已的六儿又是作揖又是感谢,口中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不知该如何感谢。
林旋儿见她已松动,便将她拉到房门外,才又道:“你若是想谢谢我,自是不必说这些客套的话,只要答我一个问题便好。”
六儿听了,也不敢点头,只是看着她。
她附在六儿耳边,轻声问惠姨娘去了哪里?
六儿这才笑道:“我当时什么要紧的呢!可巧我今日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惠姨娘与云夫人都往祠堂那边去了,我还寻思这日不是家祭,又大中午的,怎么会进去,云夫人脸色苍白,惠姨娘还不住抹眼泪,才知道是有事,我只怕是被当做出气的筒子,不当是惠姨娘又去哪边输了银子找云夫人诉苦去了,这还不赶快走么?”
祠堂!原来是那里!她怎么没有想到。
也顾不得再跟六儿嚼舌,便往祠堂跑去。
卷一 昔日又复来 8.正道
林旋儿飞快来到祠堂边,只见云夫人身边的五六个三等仆妇,几个贴身丫头,一众小厮全站在那里,她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是刚刚带走柳氏的那一个,还有惠姨娘屋里的人都站在门口,无不掩面而泣。
当是此处无差了!
她一面往祠堂门前走,一面握紧双拳,行至门口,景旭家的连忙上前阻拦道:“旋姑娘!你娘和两位姨娘在祠堂中有要是商议,你快回去吧!”这景旭是云夫人的车把式,一副黑壮的粗鄙样子,自是替云夫人赶车就从未进过云夫人的宅子,可他这位娘子长得倒是标志可人,因而受了云夫人喜爱,出入自由,常伴左右。
景旭家的说完便用了随身的帕子将腮上的泪滴拭去。
林旋儿抬眼看到宗祠的黑油漆大门两边,一副对联赫然于上,书着:
报国精忠,英灵赫赫举戈善
治家圆齐,人才济济辈出贤
这便是当今皇上御笔亲提,恩赐下来的,云夫人前几日这才将其拓印下来做了宗祠的对联,没曾想不过短短数日,便听到了父亲林英之殉国的消息。
她不说话,只是硬往里闯。
景旭家的一时间没有料到她会硬闯进去,拉住她时,她已经冲至门边,林旋儿身轻如燕,便是被她拦腰抱去,往回走了几步,只觉得肩上剧痛,这才意识到,林旋儿已经将她肩上咬出一个口子。
林旋儿这是急了。
景旭家的连忙将她放下,用手捂住自己的肩膀,血便从她指缝中流出来,惊声尖叫:“疯了!旋姑娘是疯了!”
这一叫不要紧,谁敢上前来,那些仆妇丫头们都看着林旋儿满口是血,全都缩了往后,只是口中哭的哭,叫的叫,跑的跑,走的走,跳的跳,那叫一个热闹,小厮们更是不敢向前去,那是主子小姐,娇贵的身子,奴才们怎能随便乱碰得?
趁着这一群人乱作一团,林旋儿用力推开祠堂的大门,只听得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一半,里面的栓子却是还横亘在中央,再推已是无法,只有一条狭窄的缝隙,林旋儿看得真切,母亲柳氏跪倒在地上,痛哭不知人事,惠姨娘不是用帕子擦擦眼泪,而云夫人则神色凝重,不喜不悲,站立当中,好似在跟跪在地上的母亲说着什么。
这时丫头婆子们见了主子在里面,都惧怕云夫人出来责怪如此多人竟然拿不住一个林旋儿,便又齐齐拥上来。
林旋儿眼见那些人越来越近,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柳氏,一个着急,轻轻一挤,竟然十分轻松地钻了了进去。
门外人看她能够从如此狭窄的门缝中穿过,都觉奇怪,却又不敢尖叫,生怕惊动了云夫人,就连景旭家的也捂住肩上的伤口,哽咽着看她。
趁着众人都在呆看,林旋儿用力将门关了上去。
刚想往里走,朵儿的奶娘赵嬷嬷走过来,小声道:“旋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若是顽皮任性也得有个样子,这是祠堂不是你玩的地方,快出去了吧!”
将门外聒噪全都隔断,林旋儿这才听得母亲柳氏的哭声,悲戚哀婉,听得她心头紧绷,连忙快步向前。
赵嬷嬷连忙拉住她:“旋姑娘,这祠堂外三尺是我们奴才的地方,因而我说了算数,你若是现在走了,云夫人问起,我也好给你找个借口开脱,倘你再往前几步,那便是主子们的地方,你这擅闯祠堂,云夫人怪罪,你就不要责怪我赵嬷嬷不替你说好话了!少不得挨训讨罚,你这是在自己作践自己。”
赵嬷嬷没说她还能找柳氏帮忙,那是因为自来她也从不把柳氏放在眼中,一个只生过一个女儿的妾侍,以前依仗的是老爷的势,如今老爷去了,她哪里还有依仗。
林旋儿用力甩开她的手,径直冲了过了去,蹲下将跪在地上的柳氏搀扶起来,小声道:“娘!你起来!”将她搂在怀中,只觉她周身抖颤得厉害。
云夫人早已看到她来,在门外作出一团乱子,也看到赵嬷嬷劝她,她仍不听,执意往前闯,于是走近了打量着她,只见她鞋子上全是尘灰,连那精美的梅儿刺绣也看不清了,襦衫将散开,嘴角还留着血迹,发髻散了半边,说不出的狼狈,便断喝道:“你这是成何体统!跟了什么东西学什么东西!飞禽走兽一般的性子,随了谁?好好的规矩不学,这些粗鄙的蛮样你倒是学了个十成!乡村野妇就是乡村野妇,此刻你不在屋中念书,到这里来做什么?这也是你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