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与众丫头听得都已经入了迷,身后的双蝉更是抽出一条帕子来,轻轻拭泪,老太太也唏嘘不已。
陆荣泽听罢,心中十分得意,脸上却仍旧十分哀苦,忙又道:“她临死之前写诗一首,命人寄予了我,看得我柔肠寸断,只想随她去了呢!”
老太太听了,忙拉住他的手安慰道:“你们小孩子家的并不知道,但凡人死了,便也随鬼差去了,这些鬼差铁面无私,不受金银之谢,不管谁去了,都先拉到孟婆那里,灌上一口孟婆汤,她怎么还记得你呢!可怜见的,她的诗是怎么样的几句话?”
陆荣泽听了,忙挥手向身后有雨蝉道:“快拿笔来与我写给老太太看!”说罢又小声道:“她的原稿挂在我都中房间里呢!日日都要瞥上一眼方能睡下,就不能带给老太太瞧了。”
“那是,她留给你的东西,自当好好收着。你写来给我瞧瞧!”老太太脸上表情亦是悲苦,便催他快写。
一时丫头拿了文房四宝前来,放在他面前,也不及多化开些墨,他便就着些许的墨汁在纸上一挥而就。
林旋儿凑近了去看,只见上头写了这样一律。
与君绝
香消清梦倚颓桓,
玉殒残烛意阑珊。
可恨冥冥自有定,
且要弄人泪斑斑。
寄书与君休相忘,
来生始得尽馀欢。
登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倒是老太太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轻叱道:“真真是个硬心肠的孩子,没有见过这等生死相许的缠绵,不感动便罢了,怎么倒好笑起来了呢?”
说罢便牵着陆荣泽的手,命他将诗念来听了,忍不住拭泪道:“原是这样呢!这姑娘临死还对你念念不忘!想不到她这样一个弱女子,竟为了想你不知淌了多少眼泪呢!哎!真可惜了!你若是早些将她娶过门来,便没有这样生死相隔,咫尺天涯的苦处了!真真我是错怪了你,可怜的孩子!”
说罢竟哭得不能自止。
陆荣泽也不劝,自己也假意哭起来,一屋子的丫头们也跟着哭起来,弄得林旋儿哭笑不得,只坐在对面怔怔地看着。
老太太竟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才又拉着他的手道:“真可怜了那孩子,模样儿好,心性儿也是极高的,还是个才女,与你倒配得天衣无缝了呢!听你这么说了,我竟真想见她一见呢!你不如将她的画像画上一张给我瞧瞧。”
陆荣泽愣了一下,旋即搪塞道:“老太太,我这里想起她来便心痛呢!就不看也罢了!”
老太太听了,也就罢了。
陆荣泽见老太太看来十分可惜,便忙趁机道:“老太太,您瞧,我这可不是误了终身么?便是她在的时候不能相守,如今只有涕泪满襟,上哪里找那后悔药去!”
老太太又沉沉地点点头。
陆荣泽听了,忙上前陪笑道:“老太太,你瞧咱们园子里头不也有这样两情相悦的人么?您就成全了他们吧!我不能成了眷属,看着他们能修得好结果,心下也喜欢!”
老头头听到这里,立即收起脸上的哀痛之色,怒骂道:“扯你母亲的臊!你这个小子真学坏了,弄了那么些个事情来哄我,原就是为这个!是不是又是芊芊让你来做说客的?什么好结果!只要辰儿不和她一处那就是好结果!休要再提,否则你进来我就让人将你打了出去!”
陆荣泽听了也不臊,只厚着脸皮凑过去,涎笑道:“老太太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再不敢了!”
老太太听了,这才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到哪里编派人家的姑娘!如实说来!”
“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陆荣泽笑道:“前些日子我在西郊后头游玩,见了林氏将军冢,后头有一座尚未立碑的孤坟,问了附近碧云寺中的小姑子,她们说那是林家姑娘的坟,又说这旋姑娘如何标志,如何清丽,今儿个老太太高兴,我便信口胡诌了。”
身后的双蝉和丰蝉,早已破涕为笑,转悲为喜,便是老太太也扯着他的腮帮子笑道:“这臭小子,害得咱们一顿好哭!可饶不了他!”
林旋儿也才了然一笑。
众人又说笑了一回,彼时三爷带着芊芊进来,老太太只见了,便喊着身上乏了要睡,丫头们扶着躺下去了,陆荣泽见未果,只有罢了。
林旋儿见老太太十分不悦,便知是对芊芊介怀,于是笑道:“老太太想是有一只玉枕头呢?”
老太太听是林旋儿的声音,才又转头过来,轻声道:“有是有,只是那上头的线都散了,如今不能连起来呢!我这园子里头都没有人会打那样的络子,那是要一行打络子,一行将玉片儿穿起来的。”
那是老太太的心爱之物,散了好一段日子了。
林旋儿便轻笑道:“前些日子我见芊芊姑娘打络子呢!便是老太太枕头上的花样,不如就让她帮着串起来岂不好?”
老太太略动了一动,又极不情愿地瞥了一眼芊芊,才道:“就让她弄去吧!”说罢便让雨蝉搭着软梯儿从高处的柜子里头拿出一只雕漆盒子出来,亲自打开瞧了一眼,才叹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好生弄着!万不可打了!”
芊芊从未见老太太这样态度望着自己,也不管能不能办到,就先走过去接了,含笑轻轻作福回答:“是。”
老太太虽还是没有多少笑脸,但也并未再说乏了,便只坐起来,又和陆荣泽以及三爷说笑了一回,那里芊芊虽心里明白自己无法弄这个,但却因老太太这难得的好脸色而无法拒绝,站在一边服侍了些茶水不必再提。
老太太留下芊芊交代了些话,都是说这玉枕如何珍贵,如何得来,又如何散落开来,那里头的络子该如何结起来之类的话,三爷见了老太太喜欢,心中十分愉悦,与三人一同出来。
陆荣泽只看着林旋儿啧啧称奇,便又才笑道:“怪道老太太喜欢你,又聪明又懂事,想我编派了那么长时间,连人家逝去小姐的名声都给玷污了还没能让老太太上当,你倒好,只说了一句话,比我说的一车还有用!”
三爷听了,忙转头对林旋儿道:“这计倒是好,只是我心里头有些不通,老太太的那个玉枕我是知道的,一百零八个玉片儿虽都还在,金线也不是什么难物,只是那络子极难,若有一个别扭着,这枕头看着就不对!早先二哥到处找人去都无法,芊芊又不谙此道,别到头来弄巧成拙了!”
卷一 昔日又复来 100.玉枕
100.玉枕
听了三爷的话,林旋儿悄然一笑道:“芊芊既然应了,就有法子的。”
三爷将信将疑,不过看到老太太和芊芊能这样好好儿地说上几句话,便也就不再多想,一时那边二爷已经将英介喜事办妥,找了人来请他们过去,说是赶着吉时拜堂呢!
三人便一路前去。
渡云轩后头的耳房内,早放着一顶大轿,撒花大红锦缎,金顶儿,六对宫灯排着从轿边向正方门口,见了三人赶过来,二爷忙使了个眼色,那傧相忙将请了新人出轿,喜娘披着红,扶了新人,蒙着盖头,一步步款款走来。
前头英介身着喜服,气昂昂站在里头,探着头朝外头张望,欢喜得手足无措。
傧相喝礼,拜了天地,又要拜高堂,二爷便命人拉了三爷和林旋儿过来,左右坐了下来,要受拜礼,林旋儿转头看看三爷,又看众人,直言不妥,忙起身要让,又被人按住坐下,那头二爷便笑道:“先生就坐着吧!你和三爷是英介和嫚香的主子,他们高堂不在此,你们受这样礼便也无不妥!”
推脱不去,只得受了一拜,又喝了茶,三爷便笑着从身上解下一对儿如意玉佩来,递了一个给林旋儿,笑道:“既做了他们的高堂,又喝了他们的茶,也当有些礼物才是,我这玉如意是一对儿,来前才刚得了的,就送给他们夫妻二人,也当时咱们的贺礼便是了!”
林旋儿苦笑着只得应了,想自己来的时候是个叫花子,身上什么都没带,这半年来虽吃喝不愁,但去也没有用过银子,安仁轩中藏着不少好东西,但那都是老太太赏的,自己一样没有,怎么能够慷他人之慨呢?她正愁没有什么送的,便是三爷拿出东西来了更好,大不了一并在医药费中清算好了。
林旋儿原不想接,但看众目睽睽,便只是笑着接了。
三爷心情大好,便将那玉佩交给了英介夫妇,又交代了他们要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之类的话。
英介夫妇一一都应了,又拜了天地,行礼毕,送入洞房。
众人便都拥上来,缠着英介吃酒,闹成一团。
二爷忙上前来让道:“先生请坐。”
林旋儿也忙躬身还礼:“二爷请!”
“得了!”陆荣泽喝了一声,坐下了,又拍拍身旁的椅子,对三爷挥挥手,又对二爷和林旋儿挥挥手:“你们也别让来让去的!都坐下吧!”
三人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都坐了,只见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林旋儿道:“咱们都是你的病人么?都要叫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