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昔日又复来 24.空忙
林旋儿在赵嬷嬷的搀扶下,踩了垫脚凳,从车上下来,只见这处确有宫门,亦是红墙黄瓦,气派却远不足,又往前看,只见云夫人一人独从辇车中出来,笑吟吟地走过来,执起她的手,轻声道:“旋儿,跟我来!”
这并非紫禁城。
疑窦丛生的林旋儿再仔细辨认,忽恍然大悟,此处的确并非皇宫正门,却是西苑。
云夫人果然精明过人,从这西苑中先引荐了林旋儿,让皇上高兴,才在后日皇上亲见之时提及林英之尚有一子林齐,则事半功倍。
林旋儿冷笑,她一心要将自己扶上枝头当凤凰,若她知道林旋儿此刻心中的主意,只不知还能不能走得如此轻盈?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入了其中,便见一群太监站在门口,两顶红锦小轿放在门口,甚是朴实,那为首的一个公公娇柔过来,见了云夫人先行礼,又打量林旋儿,赵嬷嬷忙上前打发了些银裸子,才赔笑道:“有劳公公。”
那公公会心一笑,轻轻招手,自有两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公公搀了两人上轿,这才摇摇晃晃走了。
云夫人在前,林旋儿在后,赵嬷嬷只跟着轿子走。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两顶小轿便绕过湖边大路,往一条石子小径慢慢走来。
说是小径,仍能让赵嬷嬷并随行小太监与轿同行,又走了半盏茶的工夫,停了下来。
弯轿,林旋儿从此处下来,只见大门上题着“翔鸾阁”三字,身后便是汉白玉石阶,石阶下方一株百年老槐树,枝繁叶茂,峥嵘而生,根深蒂固,很是茂盛,面前便是二层的翔鸾阁,曾听闻着阁中藏书不少,身临其境还是头一遭,林旋儿心中忐忑,如今她与那街市之中摆卖货物并无异,只等人挑选,任人亵玩,这实在不是自己的心愿的,但只要一想起母亲的惨死,心中不由生出愤恨来,连带着着心中刚刚生出的那一丝丝恐惧也燃烧殆尽了。
剩下的,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若能让眼前这个女人为自己的冷血自私付出代价,她这区区清白,又算得了什么?
那公公将她们带过穿堂,进入一个中规中矩的房间,陈设布置极为简朴,那公公和颜悦色,并不觉客气,只是道:“等着吧!”
第一次看到云夫人在那公公面前毕恭毕敬,全无平日孤高清傲、傲视睥睨的姿态,林旋儿心中暗自欢喜,这路子走对了!连奴才她也怕成这样,那主子来了,她还不肝胆俱裂,越想越是爽快。
这屋子极清净,周围连走动的宫婢都无一人,更不要提有人看茶了。
又等了一个时辰,才听到一阵脚步声慢慢走来。
林夫人忙站了起来,迎到门口。
赵嬷嬷见了,也忙伸手去扶林旋儿:“姑娘,快起来!”
门被推开了,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林旋儿心中紧张,只管跟着云夫人,也不抬头,躬身立在原地。
“夫人,你们可不赶巧儿!皇上今儿个一早进丹之时,忽觉身心自在,临时起意,闭关七七四十九日修行!害得您白跑了一趟!”那声音轻柔,听来像是一位公公,林旋儿便悄悄打量起他来。
只见这人约莫五十岁年纪,虽为宦官,看来却也十分收敛,并未有张扬跋扈之气,气定神闲中带着一丝自若,只见他望着云夫人,笑容可掬地道:“夫人且不必担心,回去吧!皇上入关之前,已经着人拟旨,贵府大公子林敖袭官,明日一早便过去宣旨了。”
这太监便是黄锦,当今皇上跟前的红人。
竹篮打水一场空。
云夫人与那公公又聊了两句,这才又坐了小轿回到西苑门口。
云夫人的失落可想而知,林旋儿心中也不好受,一路无话。
话说这奶娘哭得天昏地暗,半日仍旧止不住,却见林旋儿由两个婆子陪着,回到院中来,她这才擦净眼泪,忙跑过去牵着她的手。
林旋儿也跟着落泪,那婆子脸色呆板刻薄,不似带人时那样和蔼,但看到奶娘怒目圆睁,却也不敢再计较什么,悻悻而去。
林旋儿心中已是万念俱灰,如今只是入宫不成,皇上闭关修炼,四十九日之后,这头子的热乎过去了,林敖又刚刚袭官,虽然有外祖父、舅父扶持,但想要马上变有所建树,难。
云夫人虽也有些势力,不知何日方能扰得皇上清修,如今他已然不问政事,不上朝堂,专心修道去了,即便自己打扮得出水芙蓉,沉鱼落雁,不能面见圣颜,又有何用?
奶娘见她安然回来,自是欣喜若狂,拉住她的手问长问短,直说好事,好事。
她何尝不知道,那是好事,如今圣上已经年逾五十,林英之今年亦是不过四十,况且虽不曾深交过道人,也未了解道义,但圣上素喜炼金丹,修仙道,一心只求羽化飞仙,这丹药多用矿石提炼,有时亦是含有金银,医家历来反对此道,对人身大害,记忆中曾听魏书谣的父亲魏纪说过一次,太医院有个叫李时珍的太医,便是因为反对皇上进丹,便丢官弃爵。
再者,也听闻当今皇上妃嫔众多,创下本朝之最,“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何如泽畔草,犹得睡鸳鸯。”这种诗句也听过不少,世间女子苦,宫中尤甚,便是连那河边的野草也羡慕,孤独清寂可见一二。
但大仇未报,这也是她能想得出唯一的法子,如今也算希望渺茫,即便下得了狠心入那皇城中去,以命相搏,一生凄苦来换,却也苦无桥梁,一时间也愁眉不展起来。
紫菱自外边回来,见她回来了,喜不自胜,忙跑到自家房中,将明瑞家的交与她的包袱拿出来,又将明瑞家的说那话又讲了一遍。
林旋儿这才惊觉,早晨分别之时,紫菱在耳边讲得那句“打死莫为妾”竟是母亲遗言,又翻看那包,果然是母亲手工,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图案,母亲绣的鸳鸯远近驰名,她曾问她要过,她只笑道,该给的时候就给你,如今不是,往事仍历历在目,只是母亲已再也不能回来,心中
大悲不已,遂打开来细细查看。
卷一 昔日又复来 25.心机
那包中竟然是二百两的银票连同一些钗环首饰,连带着一些散碎银子,不过双手轻而易举捧起的小小一个包。
母亲月银不过二两,且平日里云夫人做寿,赵姨娘生辰,哥儿们娶亲,姑娘们成人,家下大小事务,少不得随礼送人,那云夫人管家自有一手,就连姑娘太太们的用度亦是不再发银子,只是由买办买了送入府中,各房按月发放,多少自调,因而母亲不会再有任何银两,如今手中的二百两,细细一算,竟然是母亲柳氏省吃俭用一辈子的积蓄!
看那一个小小的包,又想到母亲一生坎坷悲伤,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句“打死莫为妾”的遗训,可见母亲心有不甘,如此更是一夜辗转难眠,泪流不止,至天明方才幽幽睡去,眼角仍旧挂着泪滴。
奶娘见她愁苦,也跟着发愁,夜里也是不能眠的,唯有起来,将那《楞严咒》念了不知多少遍。唯有紫菱不谙世事,睡得香甜,也是不时梦哭。
再说那云夫人心中亦是失望,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做了那么多事,如今却只得一场空,且也在屋内生气,赵嬷嬷知她的性子,气头上谁若再劝,未必能消停,只怕是火上浇油,更烧得旺,因而忙找了个托词,往林敖屋中来了。
婆子们见了她,忙引进去。
只见牛玉姗正坐在床沿上,与一个老妈子说笑。
那老妈子态度傲慢,只不理她。
赵嬷嬷瞥了一眼,自然不放在眼中,这老妈子并不是林府中人,自是不知道她的厉害,再说这牛玉姗将来也是管事的,因而必要给她几分薄面,便不再看那老妈子,躬身道万福,才笑道:“大奶奶安。”
牛玉姗见了,忙让她坐,她也不坐,本是想套近乎,套些个口气,也无甚要紧事,见牛玉姗有客,便不好多留,只道:“那几日的用度已开了单子,尚有一些小数正算呢!过来问问奶奶,可有何安排。”
这牛玉姗忙笑:“嬷嬷做事历来清楚,我也是头一遭办这事,不得要领,如今得了嬷嬷协助,已是好,嬷嬷且将单子拿来,我这里着紫霞清点,稍后便呈给太太看!”
赵嬷嬷心中冷笑,嘴上说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那么客气,暗地里却不知将一根丝线都算得一清二楚,这牛玉姗却不比云夫人,专在这小事上下功夫,你精明我也不笨,只是账面上的东西,你也未必看得出什么!主子奴才如出一辙,那紫霞想要看出端倪,再过些年头吧!便笑着应了。
正要出门,却被牛玉姗喊着:“嬷嬷,我这里正要去太太屋里,可巧你就来,借问一声,太太如今可得闲?”
听了这话,赵嬷嬷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趾高气昂的老妈子,又看牛玉姗,笑道:“太太在屋子里小憩,也有半个时辰了,此刻也该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