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嫂子,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这事情要如何做的,都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我不过落得跑腿鞍前马后的命,如今你也同我一样,不过都是主子的奴才,说这些个话,也要想想自己!若是旋姑娘说一句,你也不能驳了,是不是?”赵嬷嬷板着脸,将话一句句说完,也不再废话,与身后那些嬷嬷一起拥上来。
推的推,搡的搡,奶娘虽是身形粗壮,却也双拳难敌四手,那些个嬷嬷们又是平日里习惯了这样的,不过两三下,就将奶娘推倒墙边。
“住手!”林旋儿心中着急,喝道:“你们这是来打人还是打扮?正经的事情放着不做,如今却做起这个来了,管你是哪里的人,休想在我这里撒野!”
紫菱从屋里跑出来,一把将奶娘前面揪住她衣裳的那个嬷嬷推开,那个嬷嬷没有料到这小丫头有那么大的力气,一时不备,被推了个趔趄,这些个嬷嬷们平日里横行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闲气,站起来又要往上冲。
赵嬷嬷看了,忙喝止道:“旋姑娘在这里,不要冲撞了姑娘,姑娘说得对,关上门都是一家子的人,怎么还倒干起这种事情来了!快走吧!正事要紧。”这些嬷嬷们都以赵嬷嬷为首,如今听他这样说,虽然还是悻悻,却都不再做声,跟了进去。
赵嬷嬷这一口一个姑娘叫的如此亲热,奶娘见林旋儿也不吭声,还随了他们进屋子去了,心里更是着急,一边哭着一边往前走,正在这时,明瑞家的走进来,看了赵嬷嬷那些人在,就忙着要回去,紫菱见了,忙着上前叫她。
越叫越走,想她也是心里急了,从穿堂跑过去了就是德苑,却只顾着往游廊跑。
紫菱见她那样,更是奋力向前追。
明瑞家的虽然也是做粗事的婆子,但毕竟年纪去了,跑了不一会儿,就被紫菱追上了。
她回头看了没有人跟来,才又问紫菱:“紫菱,旋姑娘房中的人可是赵嬷嬷?”
紫菱点头应是,她擦了擦眼泪,才道:“姑娘命苦!”又从随身的口袋中掏出一个随身的包,递与了她才又道:“紫菱,婶子我也是个胆小的,如今柳姨娘不在了,赵嬷嬷吩咐我在浣衣间中帮忙,要是见了我乱跑,一定会迁怒的,本是想亲手交给姑娘的,只是······”
她苦笑了一下,又说:“紫菱,这些东西都是柳姨娘一辈子的积蓄,万不要让赵嬷嬷那些人看到,亲自交到旋姑娘手中,还有一句话,是姨娘亲口说的,让我转告姑娘,柳姨娘留了一句话给她,打死莫为妾。”
说罢拭泪而去。
紫菱回到院中,赵嬷嬷等人已将林旋儿打扮妥当,正从屋里出来,赵嬷嬷涎着脸,双手将帘子掀了起来,等着林旋儿从里面出来。
只见林旋儿梳着坠马髻,绾着海棠挂珠钗,身上一件松绿色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外面是芽黄色百蝶穿花小袄,面如新月,色如春花,眉目如画,画似仙境,袅袅婷婷,目含秋波,顾盼生姿,看的众人都呆住了。
赵嬷嬷更是谄媚笑道:“姑娘真是个好人!旧年我看过多少的画儿,竟不是姑娘一根手指!”
紫菱想起方才明瑞家的一番话,忙将小包收了在身后。
卷一 昔日又复来 23.别离
奶娘走到她面前,眼含泪光,低声啜泣道:“旋儿若是要去,带上我罢!好歹也能跟你做个伴儿!你从小便未离开过我的身边,如今大了,奶娘没读过书,不晓得如何劝你,只带上我吧!什么风儿、雨儿我总能替你遮挡一些。”
除紫菱外,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林旋儿此去只怕是不会再回到这小院中来了。
“春兰嫂子!你真是的!旋姑娘如今不过是随太太进宫面圣,又不是出嫁,你哭个什么!连我们珍儿小姐都不得跟了去,你一个老婆子跟了去做什么?可笑得很!”赵嬷嬷在一边笑。
林旋儿一时动容,也滴下泪来,母亲已死,如今真心疼爱自己的人,恐怕也只有昨日的柳安烈,连同面前的你奶娘和紫菱两个人了!
思及此处,她跪倒在地,虔诚地对着奶娘磕了一个头,轻声道:“奶娘教养之恩,旋儿此生难报,从此后只愿你老人家身体康健,若有余力,定当让你长随身边。”奶娘听了已是老泪纵横,忙扶起林旋儿,泣不成声。
紫菱不解为何奶娘哭得如此伤心,只是生怕手中的东西被赵嬷嬷这老妖抢了去,双手就是放在身后,见到你连林旋儿也流下泪来,也忍不住哭了。
也得说些话给赵嬷嬷听,林旋儿转头看到身后的赵嬷嬷,拉着她的手,轻笑道:“嬷嬷可是疼得我紧,我会一直念着嬷嬷的好,我素来知道嬷嬷是个好人,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奶娘和紫菱到二哥哥屋里当差吧!”
那赵嬷嬷忙应好。
她这才放心。
林齐宅心仁厚,定然不会亏待他们,二嫂子秋荷虽然为人小心谨慎,只自私一些,平日里也不刻薄。奶娘性子烈,这赵嬷嬷虽然恶,但却也不敢轻易惹她,两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但如今奶娘与她起了冲撞,紫菱年纪太小,又不谙世事,只怕是自己这一走,指不定会被如何打压,常言说得好,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这赵嬷嬷就是小人中的小人,她此刻仅是望着她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就像往她脸上啐一口,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但她知道,如今不能,她要的,不只是一个老奴的命,她要整个云夫人填命!要林家所有的逼着母亲去殉葬的人全都填命!
昨夜舅舅要带她走,她何尝不心动,这林家没有了父亲也没有了母亲,不过是冷冰冰的高墙围起四方天空,那些人都是各自肚肠,不过做了云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然而她不能走,那弑母的仇恨深入骨髓,只如同千万把刀子在她身上剜下肉来,痛得她不能安生,这比亲眼望着雪薇将尖刀刺入她的胸膛还要痛,让她夜不能寐,寝食难安,那日在坟冢之中听了那小丫头的话,心中便打定主意,若云夫人打定主意要将她送入宫中,那她便索性利用这个契机,只要能在宫中站稳了脚跟,何愁没有机会收拾那毒妇?
主意已定,便遂了云夫人的心愿,假意乖巧顺从,暗下决心要让她为自己泯灭人性的自私和残酷付出代价!即便看到奶娘忧心忡忡,恨铁不成钢,林旋儿也不多做解释,她性子太烈,只怕是会坏了大事。
奶娘愈发伤心,又大声道:“紫菱,和姑娘说两句话,她这一走,只怕是我们再不能见她了!”
回头再看,却不见了紫菱,只是高声喊她。
不一会儿方才见了紫菱从自个儿的屋子里跑出来,口中应着,忙不迭跑到林旋儿跟前,才道:“姑娘!”
于是奶娘又将刚刚说的话对她说了一遍。
这紫菱想了半日,才凑到林旋儿耳边,小声道:“姑娘,打死莫为妾!”
林旋儿听了,只觉浑身一阵寒凉,便是从头到脚都如同被冰封住一般,半日方才回过神来,思量了良久,才苦笑着点头。
这一入宫,虽有一日能够飞上枝头变了凤凰,也不过姬妾而已,如今皇上年事已高,若封了姬妾却无所出,将来皇上崩殂,也难免蹈了母亲殉葬去的覆辙,生为女子,又当此事事,谁能遗世而独立?
这话听了进去,心中却已是明镜一般了,只是,胸中恨怨难平,莫道是为妾为奴,就算是做猪做狗也不会放弃,把心一横,就往外走。
奶娘见她义无反顾也不解释半句,更是悲痛难当,放声大哭起来。
正巧林齐从外面进来,兴冲冲的样子,一看她盛装打扮要出门去,就问:“旋儿要去哪里?”
今日可算是赶得紧了,所有需要告别的人都来了。
林齐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正欲将林旋儿送入宫中为他谋个前程,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虽然隔母,却比亲妹更加合得来,于是笑道:“今日赶巧几个朋友送了一些点心来,我见这水晶藕粉糖糕实在好看,就送些来给你!不急,放着吧!等你回来了再吃!”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洋漆小食盒来,放在紫菱手中,又再说:“紫菱若是馋了,也可以吃两块儿,我带得多,只留着给她一些便好了!”
林旋儿眼中尽是泪,只低头往外走,小厮们已经抬了大轿站在门口,待她上了轿,这才抬起来晃晃悠悠往外走,走了不多时,便来到大门口,下轿上车,小厮们才将轿拖出来,套上驯马赶出门去。
车上只有赵嬷嬷服侍着,前面一辆红幄大车在前里面坐的是云夫人,后面林旋儿坐的是翠幄清油小车,这车有个小小的帘子,悠悠地灌进风来,赵嬷嬷笑了忙将绳结系了,才道:“姑娘身子弱,刚刚才恢复,这会子断不能吹风!”
那日她打伤小厮的事情,云夫人定然早就知晓,只对众人说她是魔怔了,便自此绝口不提,林府上下谁也不敢再提起,恐怕也是为了如今这一遭。
她沉思了一会儿,方看到云夫人的车子在前面停了下来,赵嬷嬷忙跳车车,小声道:“到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