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笑了,陆荣轩只道:“有肴无酒,乃是一大憾事,不过看你这菜烧得如此好也就算了。”
林旋儿又给他们盛了小米粥,口中只笑道:“怎么又这样偷偷儿地溜出来,仔细老太太知道了!”
她语调轻柔,态度亲昵,一双手柔若无骨,只坐在炕沿上,也不吃东西,只服侍他们,俨然女子之态,陆荣泽心中大惑不解,便是南辰说过的,他自小便充做姑娘养的,也不至如此!
三人吃罢饭,又坐了一会儿,眼见天色不早,便都要走了,林旋儿也不留他们,只将他们送至门口,南辰悄悄将她拉到一边,叹了一声道:“身边儿又每个好功夫的人帮衬着,该自己加些小心。”
她站在台阶上,正好可以和他平视,先前听他劝自己,如今又这样关心,心中不由得愧疚难当,便只小声道:“三哥,我只怕对不住你!”
他并不知她心事,只宽和一笑,才又道:“好端端的说这样的话儿,好不似你这人!”
三人别了林旋儿,才又回到园子里头,因日日有人请着吃年酒,大家说说闹闹,倒也逍遥自在,又过了元宵,方才各自回去了。
陆荣泽打里头出来第一日,倒先没忙着回府,去了一趟东大街,只见大门紧闭,自己也知道规矩,不好上前打扰,便才又往街上慢慢走回去。
他此刻心中满腹狐疑,正低头思忖,只听得云岩后头叫他:“爷,阎大人后头赶着叫你呢!都追了这一道儿了!”
说到这个阎大人,名唤阎清,如今任职工布司务,一应大小事务都依他打理,虽只是个五品官儿,却比那些个郎中爷还风光些,是严世蕃的心腹,私底下同陆荣泽关系甚笃,今儿个也出来转转,正前头茶馆儿里头吃茶,忽见了陆荣泽,忙赶上来喊,只不知道他正想何事,却也不应,只得一路赶着追。
云岩跟了陆荣泽不少时间,似这样的时候都不说话,因常有这样官员后头赶着,陆荣泽懒于应酬,便都充作不闻,可今儿个在后头的是阎司务,便才小声喊了一句。
陆荣泽这才醒过来似的,转头见了,笑道:“你如何在这里?”
那阎清忙擦了一把汗,笑道:“大人越叫越走,真吓煞了属下。”
他便道:“实在不曾听到阎大人在后头。”
阎清也不答话,只凑上前去轻轻嗅了一下,才点头道:“怪道这样呢!酒仙还没吃酒,哪里就能仙得起来?快走!咱们兄弟几个正吃酒呢!”
陆荣泽知辞不过,便只得跟了去。
方才坐定,里头英营缮清吏司许崇、屯田清吏司欧阳宜、虞衡清吏司马维禹忙上前请安,他便只笑道:“这是外头,不必如此虚礼。”
三大清吏司郎中到齐,今日只怕不是普通宴请。
一时大家又客套了一回,便又归了座儿,酒过三巡,就听得有人推门进来,纷至沓来几个扮上的小伶,里头一个唱了两段儿《浣纱记》的词儿,虽唱得不甚好,但扮相尤佳,看来楚楚动人,倒真有一番别样韵味,似曾相识,陆荣泽便笑道:“你们今儿个怎么玩起这个来了。”
阎清忙上前附耳道:“大人,这些便都是相公。你有所不知,咱们改几日要约的是吏部尚书郑爽,他独爱这个,这不投其所好么!这里头转有这样的小伶,长得又都俏生生的,年纪也不大,举止也觉风流潇洒,不同俗人。”
说到这个郑爽,陆荣泽素来有所耳闻,同为严党,自己跟的是严世蕃,而当初大力举荐这位郑爽的是严世蕃的父亲严嵩,听闻这位郑大人家中便又十八房娇妻美妾,不想竟还有这样毛病。
他冷笑了一下,其余众人见他这样表情,都有些露怯,只闷闷地坐着不敢说话。
因又陆荣泽在场,其余几人本想纵情声色,不得不都丢开手,对他极尽吹捧奉承只能事,那几个小相公也鱼贯而出。
几人饮罢,都散了,一路上,云岩忽然小声笑道:“爷您瞧见了没有?头里在你们里头唱曲儿的一个小角儿,倒和咱们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似!”
他并不以为意,只轻笑道:“我却不曾注意,像谁?”
云岩只羞涩一笑,道:“我若说了,大爷您可别告诉他去,仔细他恼了!”
他回头看了云岩一眼,便道:“大丈夫什么时候学会这毛病儿,想说便说,不想说便拉到,你自己个儿耍贫嘴,又将我当做长舌妇。”
云岩便忙摇头道:“我哪里敢?只是觉着有一个极像咱们小爷,便是那眉眼儿长得都是一模一样,只狐媚了些个,看着也矫揉造作些个。”
他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瞧了一眼云岩。
云岩便忙捂住嘴,讪笑道:“我还是不应说的,都怪我这嘴!”
“果真如此?”陆荣泽一脸严肃地问他,云岩看不出他喜怒,便唯有轻轻点头,才又道:“真个像!”
“我正愁没主意!这下子可好了!”陆荣泽一把拍在云岩肩膀上,大笑道:“好!你如今给我办一件事,必要妥当。”
云岩忙点头应了。
他便道:“你上都水清吏司衙门里头,把一个叫做林齐的主事唤道方才咱们吃酒的那个屋子里头去。”
云岩便有些纳闷,只问道:“爷,这位林齐是何人?先前怎么从不曾听您提过?”
他只笑道:“只管去了便是,记住!在他跟前儿不要泄露半句,只说我找他便是,让他不得耽搁,立马过来!”
云岩便不再追问,赶着去了。
这里陆荣泽只回到方才那地方安排了一番自不必细说。
且说这林齐果然在衙门里头该班,这大节下头,他竟无一日能够在家中完聚,日日该班,郎中王保因年下跟几个本家吃酒,借着酒劲儿强要了人家一个丫头,本家兄弟自没说什么,只把那个丫头连人带买卖文契与了他,还送了十几套换洗衣裳,谁想到了家中,河东狮吼,自己也不敢家去,只窝在衙门里头歇了,权将林齐呼来喝去,吃完肥鸡,又要肥鹅,刚捶完腿儿又要捏肩,林齐隐忍不下,但想到母亲殷殷嘱托,指望他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又想到自己如今这个官职是母亲拿出来的全部体己,便唯有咬牙忍耐,心里头只恨不得将王保这厮挖心掏肺、碎尸万段,脸上自然也笑不出来,板着一张脸,却也只得如同牛马一般任人驱使。
王保知道他的心思,并不以为意,更以整他为乐。
这日云岩得了陆荣泽的话过来,畅通无阻便来到都水清吏司衙门,他常伴陆荣泽左右,当值之人皆是熟知,因身上虽没有官职,却仍不敢拦他。
王保耷拉着一只手,吃得浑身酒气,用手指着林齐的鼻子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的主事,在我面前摆脸子!可知道,只要我在小阁老面前一句话,你就连屁都不剩了!”
卷一 昔日又复来 150.试探
150.试探
“王大人。”云岩见他实在难看,便也不好上前,只在门口毕恭毕敬打躬作揖,也不跪拜,口中只轻轻喊了一句。
那厮正醉得浓,听到门口有人喊他,便知回头见一人站在门口,也看不真切,只见身穿素服,并不曾跪拜,便顺手将桌上一个盘子捡起来向云岩一扔,喝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见到大人还不跪拜!好大的胆子!”
云岩冷笑了一声,也不躲开,那盘子里头还有两块儿鸭架,油腻腻地砸在他衣裳上,盘子在他脚下碎裂开了。
王保见他不动不摇,怒火更甚,便踉跄着往前头走了两步,正欲开口骂娘,却一下子瞧清楚了云岩,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云岩也不理会,只瞪着他看,一脸不悦。
王保忙从地上爬起来,身后便往他衣裳上拍了两下,满脸堆笑地讨好道:“我不知道是云哥儿来了,未知陆大人找下官何事?”
云岩虽只是个小厮,却生来极爱干净的,因见他满口是油,手上又尽是灰,还往自己身上拍,不由得生出几分厌恶来,便只往外头走了两步,不卑不亢地道:“王大人,不知你们这里可有一位主事林齐?我们家爷找他有事要说,请他随我去回话。”
王保听罢,回头便对林齐道:“听到没有?大人找你回话去!快些儿别耽搁了!”
林齐近来因参王保的事情被众同袍所笑,又被王保打压排挤,唯有咬牙忍耐,忽然听得有人传他,又见王保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样儿,林齐原是天生有一段痴愚之处,想这众人都认识云岩,可他却并未曾细看,因也不知他是谁,只方才听王保说起陆大人,便猜是陆荣泽,又想到前些日子自己曾在他面前提起有事,当时为他所拒,今日传召自己,莫不是听了关于这王保的风言风语,找自己当面对质?
想到此处,心下一喜,便忙上前对云岩道:“烦请小哥等我一会儿,我换下官服便来!”
王保甩开脚便往他腿上踢了一下,口中喝道:“王八羔子!大人传召还不快去!”
云岩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便点头答应道:“大人慢请,云岩在此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