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光烈面无表情地目送小桃慌乱地拐出屋子,手上还残留着小丫头身上粗布衣裳的触感,而鼻尖,还有女孩子家清淡的脂粉香。
一路狂奔到厨房,小桃捂着胸口,气喘如牛。她虽然是新时代女性,却还是头一回被男人抱在怀里,对方炙热的呼吸喷在她后颈,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简直不敢看韩光烈的脸。抚平心绪,小桃惴惴不安地端着茶点,回到院中,生怕韩光烈把她刚刚的糗事告诉长宏,那么等待她的,又是另一轮戏谑了。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门帘,探头进去偷瞄两眼,长宏和韩光烈坐在桌旁,正在谈论开放港口,又能引入更多新理念,新科学,见她鬼头鬼脑的,长宏疾言厉色,“干什么呢,要进来就进来!”
看这样,似乎是不知道她的糗事啊。
小桃放下心,笑嘻嘻地进屋,帮他们沏了茶,“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那斗篷是你的吧,赶紧拿走,怎么丢在这,给别人看到,还以为少爷我金屋藏娇了呢。”长宏朝一旁的木椅努嘴,小桃顺着看去,可不是白迎秋送她的斗篷。
想来是刚刚她险些摔倒,就把斗篷丢在地上,心一慌,完全忘了它的存在。
小桃干笑着跑去抱在怀中,长宏摇了摇头,“丢三落四。”
“那少爷,我先把它放回屋里去。”说着,她就转身离开,隐约察觉到如芒在背,跨出门时,忍不住向后看了看,与她视线交汇的,正是韩光烈。
那双眼睛如深潭一般,有着复杂的情感,一时间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小桃不自觉看了好一会,才被寒风吹醒,打了个寒战,向屋子跑去。
同样勤快进出白府的,还有阿冬,他受曾子文所托,时常来送信给白迎秋,而后便转头去找小桃。这大冬天的,他裹得严严实实,可露出来的脸颊却有一道口子,小桃讶异不已,“你这是怎么了?”
阿冬勾了勾唇角,“邻家的小子调皮,用石子打架,不小心砸到了我。”
……阿冬你的运气是不是太背了。
这段时间以来,阿冬总是出状况,不是感染风寒,面色苍白,就是磕磕碰碰,擦伤不断,以至于每次来,小桃都要心疼地看上一会,“这么俊的一张脸,可不能伤了。你看见石子不会躲啊!教训那些小子了没有?瞧你人高马大的,心却软,肯定又被那些小子忽悠了吧。”
她一边念,一边去拿伤药,眼底是自然流露的担忧,而他就是为了被她念,被她担心,才搞出这么些名堂。
到最后长宏实在是忍不住,趁一天韩光烈也在场,便对阿冬说,“你受了伤,生了病,总告诉小桃做什么,喏,这有个现成的大夫,让他瞧瞧吧。”
说着,就把韩光烈推到阿冬面前。
阿冬笑意微僵,恭敬道,“不用了,这些小病,吃些药就好了。”
长宏斜眼,“不知道刚才谁在那病怏怏地咳嗽呢。”
“……”
有了这两人的时常到访,长宏的院里倒是热闹。这天,好不容易有了空闲,长宏让小桃帮他穿上衣裳,“天气正好,小桃,随我出去走走。”
小桃默默扭头,“少爷,今天很冷……”
“有太阳,还怕什么冷!快随我出去买些年货,父亲母亲买的,都是些老古董。”
少爷都下达命令,丫鬟哪敢不从,只好穿得严实,披上斗篷,无精打采的跟在长宏身后。
两人出了白府,便坐马车来到镇中心,小桃乖巧地坐在马车里头,心中庆幸还好这次长宏没再让她徒步走过去。
这室外气温是低,但无风无云,天空晴朗清澈,从白府到镇中心还需经过一条林荫路,阳光从枝叶中散落下来,金灿灿地落了一地,未受污染的风景和这是的人一样漂亮自然。
小桃欣赏着窗外,不自觉笑了起来。白迎秋即将出嫁,韩光烈却没有阻碍,她看得出这两人是断然不会再有不该有的联系了,心中大石是稳稳落在地上,她的小命保住,不用再担心会一脚被人出踹死,心宽体胖,连胃口都好了许多。
长宏好笑地瞅着她想着想着,自己就傻傻笑起来,“干什么呢?在外头看见什么了,笑成这样?”
小桃忙放下窗帘,“没什么,就是觉得日子这样悠闲,安稳,真是好。”
长宏诧异道,“哟,你居然会感慨这些,不简单不简单,果然是跟着我久了,能说些人话了。”
……好少爷,您就不能不损我么!
小桃气呼呼地别开脸。
途中依稀看到些孩童背着布包,结伴走在路边,小桃好奇地问,“他们是去做什么?”
春游?可现在是冬天呐。
长宏懒洋洋地往外瞧了一眼,“大概是学堂放学,孩子们回家去了吧。”
“哦!”早就听说镇子北边有个学堂,招收一些孩童,教他们读书识字,校长还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教授,她垂涎已久,“好想去看看呐。”
“有什么好看的,一排破房子。”长宏兴致不高,但对学堂的校长赞赏有加,“也就是方校长能守得住那些房子,还从省城带了两个老师回来,否则,孩子们哪有学上。”
想当初他们念书,多是在家请先生的,年岁渐长,也是和韩光烈结伴,到了隔壁镇子的学堂去念,四平镇是从前年才有了自己的学校,还在起步阶段,招收到的学生不多,有些条件不好的家庭,是舍不得让孩子去交钱念书的。
但就算如此,镇子每年还是能有一两个年轻人学成出镇,在方校长的引荐下,去北平,去上海年大学。他艳羡非常,只恨自己生不逢时。
“如果那时候,我也能遇到方校长这样的先生,大概早就出洋留学了吧。”长宏淡淡笑道,有丝落寞一闪而逝。
小桃微怔,她从没想过长宏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是啊,平日里打闹,拌嘴,长宏都是掩饰着心底的失望,为了孝敬父母,他也是不忍心出去闯荡,可怜了一番雄心。
小桃顿了顿,安慰道,“其实现在不晚啊,少爷您才二十出头,正正好的年岁,出去看看,也就不会悔恨了。”
“你说的轻巧。”长宏戳她的脑门,“若真的这样容易,我和光烈早就出去了,何必羡慕阿冬和子文?我们要是走了,母亲一定要哭天抢地,而韩家的老太太,她最疼爱光烈这个小孙子,要是他走了,她还不得哭晕过去。”
哎,浓厚亲情,有时候也是桎梏。
“可韩二少爷医术那么好,他去学学洋人的外科手术,医术必定更加精进,好好说的话,长辈们不会不同意吧。”
长宏叹道,“你啊,异想天开。”
接着,便是一路无话。
小桃不自觉地开始惋惜,她家少爷这样优秀,韩光烈也是聪明绝顶的人,却只能安身在小镇子里,无法施展拳脚,怎能不可惜?
到了镇中心,长宏大摇大摆地闲逛在各个店铺中,那风流倜傥的样子,哪里还看得出他在马车中的一瞬间失落?
小桃偷眼瞄他,讨好地,“少爷,您想买什么?糖果和糕点家里都是有的。”
“先看看吧。”
而这一看,就看到了韩家的医馆。
他在车中和小桃谈了一些,无意勾出心中愁绪,只想找个人倾诉,脑袋一转,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同病相怜的韩光烈,跨入医馆,长宏对德叔笑道,“又打扰了,光烈可是在后屋?”
德叔点点头,忙掀起门帘,“自然是在的,方老爷摔了跟头,少爷正在里头为他诊治呢。”
“哦?方校长?”长宏心下担心,不由加快脚步。
小桃也忙不迭跟过去。
德叔目光落在小桃的背影,顿了顿,招来伙计,“你看着店,我到后屋,去招呼少爷们。”
说罢,就跨入屋里,绕过小回廊,来到韩光烈那诊病的屋子外,还未进门,便听到里头响起一声杯盏落地的破碎声。
“校长,怎么了?”长宏讶异地喊。
德叔心头一突,不动声色地掀起门帘。
温暖干燥的屋子里,方教授重重跌回座椅,不敢置信地望着小桃。
作者有话要说:慢慢引出伏笔o(*≧▽≦)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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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J独家发表
原本听长宏心存敬畏的描绘,小桃还以为方校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可眼前这个目光震惊,直直锁定着自己的男人才不过三十多岁,大概是一心扑在学术上,他身体瘦削,脸色略显苍白,留着三七分短发,戴着圆形金丝框眼镜,的确是有着新思学的味道。
小桃呆呆地和他对视片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是搞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她笑一笑,总归是没错的。
长宏也诧异非常,他叫了几声,“校长,校长?”
韩光烈没忍住,伸手掐上方怀明受伤的脚踝,“小叔,可是这里疼?”
“啊?啊!”方怀明这才回过神来,“对,就是这里,光烈,麻烦你了。”
他教养良好,比起曾子文还要温和三分,细细一看,才发觉他和韩光烈隐约有丝相似,都是直挺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唇角,只是韩光烈眼神桀骜,他却如春风般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