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亲密居然更让许菱难过。身为苏颜时,她何曾爱得如此恐慌,如此委屈,如此……卑微。
许菱侧脸贴上萧浩瑞的背,感受着那人的体温隔着衣服传来,喃喃开口道:“殿下。我知道你的思虑。你教我的琴棋书画,还有今晚面对大皇子该有的反应,都是为了让我更像那个女人。”
“可是,你有没有听过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我不是那个女人,若是跟着她的模式走,只能丢了自己。你也是男人,难道你会真正在意,一个没有自己个性的女人?”
“鱼游于水,豹奔于野,鹰翔于天。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道理,我也一样。我自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帮你达到目的。”
许菱克制不住流下泪来:“殿下,我是个值得留着个性的人。求求你,不要再教我了。”
萧浩瑞直直站着。那个女人全身冰凉,唯独那喘息喷在他的背部,隐约有一阵阵温热的湿意。
萧浩瑞掰开许菱的手,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开门,离去。
一个月后。
京城外郊,小破瓦房。
许菱卯时起床,打开几乎快要见底米缸,抓了一小把米,生火煮粥。然后拎着一桶衣服,去河边洗衣。
河水冰冷刺骨,许菱衣裳又单薄。她在寒风中拿着棒槌足足洗了一刻钟,冻得嘴唇发紫、手指红肿,这才洗完回家。
还没到家门,就见着一六七岁的小男孩坐在门口,见到她回来,跑上去唤道:“姐姐!”
许菱抓住他的手,继续往家走,边走边道:“小滔,这么早起来了,爹爹呢?”
许滔被许菱的手冻了一下,反而两只手一起握住她的手,一边对着许菱的手呵气,一边道:“爹爹还没醒,姐姐你手好冻。”
许菱笑了笑,摇头道:“不碍事。”
现在许菱的身份,是许滔的姐姐。他们的爹爹许建明是一个落魄秀才,中年丧妻,生活潦倒,靠着学堂那点禀食过活。偏偏他嗜酒如命,因此多年前,陆续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卖了出去。
许菱就是顶着被卖女儿的身份回到了许家。
许建明见她回来,很不高兴。他那点钱连自己都养不活,若不是想留着许滔送终,他甚至想把许滔也卖了。现在回来个吃白食的女儿,他第一反应就是:不理。
许建明接过许菱的卖身契仔细看了看,确认是当年那份无疑。第二个反应便是:要不,再卖一次?
许菱却拿出了十两银子,笑道:“爹,主人家心善,不仅放我回家,还给了我些银子。这些年女儿没能在你膝下尽孝,心中过意不去,这些就当是女儿给你的赔礼。女儿往后,定当尽力伺奉爹爹,再不让爹爹操心家计。”
许建明不吱声了。
许菱就这么成了许建明的女儿,在她离开京城宅院的第二天。
自那一夜后,她在院中待得日日惊心,生怕见到刘七。
所幸,刘七再没有出现。也再没人来调-教她。
某日,萧白给她带来了她一颗解药。
许菱这才知道,萧浩瑞救下她后,便给她喂了毒药,自此,自己每半年需服解药一次,方能保住性命。那毒药解药都混在吃食中,因此这一切,她根本不知情。
许菱当时表现得很平静。她原本还怀疑,萧浩瑞这种不懂亲情的人,如何挟持了自己父母,就会对自己如此放心?
原来,果然,他还有后招。
许菱淡淡一笑:“萧白,帮我给三爷带句话。”
萧白看着许菱。她的表情带着种风淡云轻的悲苦,因此反倒更让人揪心。
许菱道:“你帮我问问三爷,这毒,往后能彻底解干净吗?”
许菱心中暗道:若是再也解不干净,萧三爷……
你也真够狠心。
许菱没有等到萧浩瑞的回答,却等来了他的指令。服解药后的第二天,许菱被踢出了小宅。萧浩瑞命令她,半年内必须入大皇子府。她全身的家当,就是十五两银子和一个包裹。现下她不仅要完成萧浩瑞的任务,还得养活许家三口人。
喝过稀粥,许菱简单绾了个头,背着包裹,就要出门。
许滔可怜兮兮望着她,问:“姐,你带我出去成不?”
许菱叹道:“姐姐要出去做生意,怎么可能带着你?”
许滔委委屈屈道:“可是,爹爹……他……”
许菱心中一凛:“他又打你了?”
许滔不吭声。
许菱无奈,只得道:“你跟好姐姐,到了城里,不可以乱说话乱跑。”
许滔拼命点头。
姐弟俩就这么朝城里行去。
许滔一路蹦蹦跳跳,问许菱道:“姐姐,你怎么不穿那件漂亮衣服?你穿那衣服,就和天仙似的。”
他问的是,许菱为何不穿第一日回家时的女装。许菱要做生意,自然不能女装出门。她买了套男子的粗布麻衣,脸上还抹了些草木灰,女扮男装。
许菱笑道:“不可以叫姐姐,要叫哥。”
许菱带着许滔去了东城的闹市。她到许建明家后,就花了四两银子,在一家酒楼下买了个摊位,半年租期。
这地方是萧浩瑞指定的。他说大皇子偶尔会从这里经过。酒楼对面有个卖烧饼的铺子,烧饼郎就是萧浩瑞的人,许菱刚来时,因着那张脸,被喜好男风的宵小骚扰过一次,但被烧饼郎以仗义之名救下了。
许菱去烧饼铺子搬出了自己的桌子凳子,又从包裹拿出那块招牌布,两厢压在桌子两侧。布上书两个字:写字。
然后就在那无聊地等生意。
许滔到了城里,果然闭口不说话,只是坐在不远处的地上,看着姐姐发呆。
一个时辰过去了,许菱做了第一笔生意,帮一位大婶写了封家书,得到了两个铜板的报酬。她转头看向许滔,见他可怜巴巴望着自己,那模样就像条小狗一般,心中一软,朝他招招手。
许滔兴奋地跑了过来。
许菱温柔摸摸他的头:“是不是很无聊?”
许滔摇头道:“不会,有好多人。好多好玩的东西。”
许菱有些心酸。这是个没有童年的孩子,偏偏她又没法给他什么。她想了想道:“姐姐给你画幅画?”
许滔用力点头。
许菱舍不得纸张,便从一张纸的边缘裁了一个小角,画了个Q版的小娃娃,提着灯笼做拜年状,递给许滔,问:“喜欢吗?”
许滔看了一会,果然欢喜道:“喜欢!好可爱,比小狗还可爱。”
许菱这才笑道:“那你拿着,去一边看着玩。”
许滔点头跑开了。
却说,孟昭坤今日出门,为的就是给他那人小鬼大的侄子买份合意的生辰礼物。往年他送的都是刀剑一类,还曾经送过一个硕大的虎头骨。那小子嫌弃便算了,居然还批他是“莽夫”。这不,又到了小孩14岁生辰,孟昭坤琢磨着,可要弄出些新意。
左转右转,始终没瞧见合意的。却见到一个衣着破烂的小男孩,手中拿着根棍子,对着墙壁作揖。
他有些好奇,便多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小男孩不是在对着墙壁作揖,而是在对着一幅画作揖。
孟昭坤走上前一看。就见画上是一个大头的娃娃,圆滚滚的身子,穿着大棉袄,手中拎着个灯笼在拜年。
孟昭坤眼睛一亮。他从小喜武厌文,对书画向来不感兴趣,却觉得这娃娃画得甚生动可爱。心中便生出了个想法:若能请这画师来画幅画,送去给小侄子,他必定喜欢。
——哼哼,我也文化一回,那小孩总不能再叫我“莽夫”了吧!
这么想着,他便蹲下身,朝着那小男孩道:“小弟弟,你这画,借我看看行吗?”
许滔看了他一眼,马上把画从墙上取了下来,抱在怀里,防备地瞪着孟昭坤。
许菱就是这时注意到孟昭坤的。
那个男子着装考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他身形高大,宽肩窄腰,丰神俊朗,却毫无形象蹲在大街边的地上,认真地和许滔讲着道理。他的眉毛斜斜上挑,带着种说不出的飞扬之气,眼睛黑亮地像夜空的朗星,鼻梁高挺。此时,他俊朗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无奈的神情。
孟昭坤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小弟弟,我把这个给你,你把画借我看看?”
许滔哪里认识银票!他很不满地瞪了孟昭坤一眼,心道:这张纸一点都不漂亮。
孟昭坤见没用,想了想,收起银票,解了腰上的玉佩道:“那,我用这个和你换?”
许滔看看玉佩。这东西有些透明,比那张纸好看些,但还是没有姐姐画的娃娃漂亮,便摇了摇头。
孟昭坤挠挠脑袋,瞧见远处有卖糖葫芦的,点头微笑,站起身,几步奔了过去。
他拿着四串糖葫芦回来,弯腰将它们递给许滔,笑盈盈道:“小弟弟,这些给你吃。”
许滔到底是小孩,立时伸手就去抓。可是他手小,空出左手抓了一串,其它就抓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