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衫少年半眯着眸子看她:“那就要看看你爹爹的医术到底如何高明了。”
·
四人入室,玄衫少年坐定,将右手手腕向上,往桌上一放,漠然看着叶昊天。他的手腕比之同龄少年,显得纤细苍白,皮肤下青色血脉清晰可见。
叶昊天也不多废话,右手一伸,食中二指搭上少年略显苍白的手腕内侧,双眸也不闲着,仔细观察少年的全身,静静十数息时间过去,他松开少年手腕,问道:“公子可是幼时发过水痘,高烧之后十数日,就有了胸闷、心悸、极度乏力、易盗汗等症状?”
石砚脸上已经出现惊异神色,这医生果然高明,居然连少爷幼时发过水痘都诊得出来,须知这病是十多年前发的,早就痊愈了,自来只有在发病时,医生根据异常的脉象来判断病理,那有病好了之后这么久还能从脉象上看出来的?
他虽惊讶,却不敢出声回答,先前叶昊天看出少爷自幼患有心疾时,竹笔沉不住气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已经被少爷盯了一眼,估摸着今天整个晚上都不会好过了,少爷虽然不会真的惩罚他什么,但冷言冷语地讽刺是少不了的,自己还是闭紧嘴巴,缩头做人的好。
少年不动声色,也不回答叶昊天的问题,其实也算是默认了。
叶昊天便继续道:“外邪内袭,导致心脉受损,气血皆虚,理应补气养血复脉……不知公子现在所服汤药,是何种配比?”
少年冷冷道:“先生开方便是,何必管之前的汤药是何种配比?莫非是想要参考一下,在上面添减些无关紧要的草药,以此显示自己的高明?”
叶昊天知他还有些疑忌自己,不愿让自己先看到之前大夫所开方子,也存着试探之意,不过称呼倒是改成了先生,应该是信了七八分,这少年所服汤药,其实他也能猜出八成,索要方子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他略作沉吟后道:“在下先开方亦可,只是公子先前所服汤药,药效仍在,且长年服药,免不了伤肝损肾,因此在下要开两张方子,需按着第一张方子服药膳,调理内腑三个月之后,再按第二张方子煎药服用。”边说边提笔书写了两张药方,将墨轻轻吹干后递给石砚。
石砚哪里看得来药方,手中拿着两张薄纸,眼睛不由得看向了玄衫少年。少年伸二指取过石砚手中方子,将两张方子都看了一遍,挑眉道:“第一张方子且不谈,第二张方子所列,和我之前所服汤药大同小异,所用药材几乎一般无二,虽证明你并非庸医,却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谈到医术,叶昊天一改平日懦弱,侃侃而谈:“君臣佐使,主病者,对症之要药也,故谓之君。君者味数少而分量重,赖之以为主也。佐君以为臣,味数稍多,分量稍轻,所以匡君之不迨也。应臣者谓之使,数可出入,而分量更轻,所以备通行向导之使也。医药之微妙,并非大动干戈,而在于调和通达,分量稍有差异,效果却可天壤之别。”
少年放下药方,低哼了一声:“会背几本医书也不能证明你医术高明。”
叶昊天诚恳地说道:“今日叶某出门是为了购药,没有带针灸用具,不然可为公子针灸穴位,兴阳通窜,胸闷症状可减轻不少。”
石砚插嘴道:“你这不是说了白说吗?”
叶昊天微微皱眉,却仍然继续道:“公子家境优裕,调养得当,当年所犯心疾其实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却因担心心疾复发,平日少有外出,常常在家中静养,反而病根难断。其实只要没有心悸心慌等症状,可以适当外出活动、散步,更可每日坚持习练太极拳法,增强自身机体,配合汤药调理,日久可愈。在下再教公子一套按摩之法,每日坚持三次,可起辅助之效。”随后便将具体穴位一一说明,并演示按摩之法。
石砚一边跟着做,一边念念有词,完了之后喜滋滋地说道:“还挺简单的,少爷,石砚都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留一下言嘛~
☆、不像庸医
石砚刚跟着叶昊天学完按摩之法,竹笔就从外面进来了,他向少年回报道:“少爷,那两个家丁听了我说的,半信半疑,一个探头探脑地在对面街角张望着,还有一个不见了,说不定是去报讯或是去找人了。”
五月紧张地看向叶昊天,发现他面色发白,却一言不发,心里暗暗焦急,埋怨爹爹怎么不趁现在这么好的时机,向少年提出派人护送他们出去。
叶昊天有些读书人的迂腐气,之前说过替少年诊疗并非故意讨好,也不敢奢求他庇护,此时便羞于出口恳求,只想那少年先开口,偏偏那少年冷眼瞧着他,既不挽留也不相送。
五月等了一小会儿,见叶昊天和少年都不说话,还是急了,上前一步对那玄衫少年道:“公子现在应该知道我爹爹不是个庸医了吧?”
少年道:“看起来不像庸医。”
五月有些气恼,看起来不像,那实际不还是庸医吗?这少年说话刁钻刻薄,实在可恶,只是现在有求于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公子,爹爹既然已经为你开方,还教了你按摩穴位之法。他要是收你一些诊金也不过分吧?现在我爹爹分文不收,只想求公子派几个人护送我们回家。还请公子施以援手,救救我们。”
少年想了想道:“我倒是宁可付你们一些诊金呢。”
五月气恼地瞧着少年,却见他眼中飞快闪过的笑意,突然恍悟他是在耍弄自己。她心中更是恼怒,他们父女有性命之忧,这少年还有心情开玩笑!然而她为了爹爹,对这少年的戏弄只能装作不知:“送我们回家,对公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却能让我们父女逃过大难,还请公子……”
少年不等她说完,突然回头对竹笔吩咐道:“去拿一锭银子给叶先生,再送他们出门。”
叶昊天与五月都听得真切,他说得是“送他们出门”而非“送他们回家”,两字之差,就是生与死的差别。叶昊天脸色苍白,却一言不发。五月咬着嘴唇,却也不再恳求那少年,眼睛瞧着地面,心里拼命地想着等下出门之后,该如何逃过这一难。
很快,竹笔双手送上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先生,请收下。”
叶昊天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五月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对着他摇摇头:“爹爹,我们不要。”这银子若是收下,岂不是白白让这少年看轻?
叶昊天平时为村民们看诊,诊金往往是象征性地收几个钱,更常常收下米面杂粮、菜蔬山货作为诊金甚至药钱。他本就不是贪财的人,更不会贪图银两,只是听到少年不肯施以援手,一时乱了神,见竹笔递过来一样东西,就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而已。这会儿五月拉着他的手,出言阻止,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低头对五月笑了笑:“是,月丫头说得对,我们不要。”
随后他整了整衣袍,抬头正色对少年道:“今日擅闯公子府邸,本就是有愧于心,为公子诊治开方,聊以谢罪,诊金却是不敢再收。”
玄衫少年瞧了眼五月,今日这小丫头的言行好几次都让他感到意外。先前从地上狼狈爬起时,她显得比她爹爹更为镇静,接下来面对自己的为难,她问答之间镇定自若,遣词用句完全不像这个年龄的小丫头会说出的话,而这一次拒收银两的举动更加出乎他的意料。
能养得出这样的女儿,这个叶大夫也不是庸俗之人,看来与人结仇,应该另有缘由,若是真的被仇人所害,倒是可惜了,想虽这样想,他却扬眉道:“先生就算不收诊金,我也不会送你们回家的。”
叶昊天也有些怒气了,这少年委实有些过分,但他毕竟人近中年,又经历挫折,不似年轻时候气盛,便道:“叶某与公子素未平生,不敢劳烦公子相送,这就与小女告辞了。”
玄衫少年连站都不站起,不以为意地说道:“不送。”
叶昊天拉着五月的手,转身出了房门。竹笔紧跟了出来:“先生不熟悉府中道路,还是让竹笔为先生带路吧。”
五月走了几步,对竹笔道:“竹笔哥哥,你带我们从后门出去好不好?”前门既然有个家丁守着,不如他们从后门走,也许还有逃走的机会。
竹笔被她甜甜的一声哥哥叫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想了一下说道:“那就去后门吧,不过叶先生你们要稍等一会儿,竹笔先要去取后门的钥匙。”
五月和叶昊天便在原地等候,谁知等了许久,都不见竹笔回来,两人又不敢在府中乱走,怕被其他人当做贼人抓起来送官。
眼见得日头渐渐西斜,院中树影越拉越长,五月心中也是越来越焦急,听竹笔之前所言,另一个家丁很可能是去报讯了,爹爹为给少年诊治,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再继续拖下去的话,等到那家丁找了人来,将前门后门的通路都守上的话,她和爹爹就无路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