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午后,那狗果然开始翻滚狂吠起来,口角流涎,痛苦至极的模样,于是才确准这瓷瓶里面是毒。
京都府尹立即提审林向笛,他却坚决不认,即使证据摆在面前,即使用刑,仍是坚持自己被栽赃冤枉。他在京中做太医十数年,亦有不少背景深厚的关系,虽然冯夫人亦到处托人,最后还是无法将其定罪,半个多月后林向笛被放了出来。
虽是没有定罪,太医院的院使位置,林向笛却是再也坐不下去了,鉴于有这样投毒的名声,还有谁敢找他看病?
林向笛在家中静养身上的伤,准备过段时间回乡去。林府中却开始发生诡异的事情。比如明明打开的门窗,却突然关上了。又比如本来放在书房的笔,却突然出现在卧房内的圆桌上,而卧房的墙上,却被斜斜划了一笔。
林向笛命人将墙上涂抹的墨汁刮去,又命心腹将家中一众仆役都查问过了,却毫无所获。于是这一晚他将卧房外伺候的人全都换成心腹之人,连林夫人与妾侍,一个都不让进房,自己单独睡了一夜。
谁想这个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卧房墙上再次被涂上了墨迹,还是原来被刮掉的位置,但这次是两笔,一斜一竖,看起来似乎有人要在墙上写字。可最为诡异的是,所有守在房外的亲信都对天发誓,夜里绝对没有人进出卧房。
林向笛大发雷霆,命人将那两笔都刮掉。
第三夜,林向笛一夜未睡,死死盯着那面墙,他虽然双眼酸涩倦极,却不敢转过视线,直到拂晓时分都不见有什么异动。他稍微松了口气,一夜未睡困倦至极,看到外面天际隐约有些光亮之后,他似乎有一瞬间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突然听见什么声音,一凛睁开眼,却见那面墙的老位置又涂上了墨汁,这次却不是三笔了,而是一个字——你。一支沾着浓墨的毛笔落在下面的墙根处。
林向笛再也不敢睡在这间卧房,换了房间睡。然而这件诡异之事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不管他住在哪间房,哪间房的墙上就会被写上字,哪怕房间门窗里外都锁紧,房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亦有字会在墙上出现。
就这么几天过去了,林向笛一直都没怎么睡过觉,偶尔睡着,又会突然悚然惊醒。
这一夜,林向笛命房间内守着数名亲信,每一面墙都有两人盯着看,一直到了拂晓时分都不见墙上有任何异动。
突然,一支笔从空中落到地上,发出“啪嗒”轻响,墨汁溅开。众人抬头向空中望去,却见屋顶大梁上被写了一句话——
你毒死我,我做鬼也不饶你!
林向笛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好好好,我就看你如何饶不了我!”
他命人将房中一切家什物事都搬出去,府里所有的笔都折断烧了,所有的墨也都扔到湖里去。自己在房间中央席地而卧,房中也不留人了,留了也没什么用,全都赶了出去。
这一夜,他躺在地上,膛目盯着屋顶那句话,突然哈哈一笑,心道还不如睡觉呢,闭上眼却辗转睡不着,再睁开眼来时,屋顶上已经多了好几句话,每一句都一样——你毒死我,我做鬼也不饶你!
林向笛又是一阵狂笑:“你这鬼只会写几个字吗?你要如何不饶我?你说呀?说呀?你倒是说呀?”
他笑完之后,房中寂寂,没人回答他。
他闭眼,不过一会儿就忍不住张开眼,屋顶的字句并没有增加,他冷笑道:“你倒是写啊!”
再闭眼,这次久一点,应该能写不少句了吧?再睁开,屋顶的字句还是没有增加,他怒道:“你倒是写啊!”
闭眼,久一点,再久一点。再睁开,屋顶的字句仍然没有增加,他吼道:“你倒是写啊!”
那就睡觉吧。
可是林向笛发现自己睡不着了。隔不了多久,他就会睁眼望向四周,再细细查看屋顶的字句有没有增加。
让他一次次地失望了,那个鬼没有再出现过。直到天明,林向笛再也撑不住精神,沉沉睡去。
他没有叫人,亦没有人敢来打搅他。这一觉一直睡到晌午之后。林向笛又听见了笔落在地上的“啪嗒”声,睁开双眸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屋子中央的床铺上了,不知什么时候屈身躺在某处墙根下,手边就是一支沾着墨的笔,手上还沾着墨汁。
抬头望去,整间屋子都被写满了字,只不过这次不是以前那句“你毒死我,我做鬼也不饶你了”。墙上写满的是——你倒是写啊!
他低低地笑了:“写了。”
笑声越来越大:“你倒是写啊!”“写了啊!”“你倒是写啊!”“写了啊!”……
在安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难辨真假的林院使投毒案的话题,最终以林向笛发了疯而告终。
周代院使本来想请吴雨正回太医院,做回院使,吴雨正却笑道他年纪太大,早就到了含饴弄孙的时候,不想再管太医院事务。不久之后,周代院使正式被任命为太医院院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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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晴朗傍晚,叶昊天坐在自家药铺里,突然见到门外走来两人,凝神一瞧,却是五月与隽修并肩从门外夕阳余晖中跨了进来。他之前并未收到他们来信说要来看望他们,现在又非什么特殊日子,因此觉得非常讶异:“你们怎么来了?”
五月黑眸亮晶晶的弯着:“我突然就想来看看爹和娘了。”
叶昊天脸上浮起一个微笑,起身叫他们进里屋,他自己则关上铺门,准备提早打烊了。五月与隽修赴京之后,与瑞平只有书信往来,他与青莲足足有大半年没有见过五月了,亦是想她得紧。
程青莲闻声从后面出来,见了五月与隽修,高兴地笑着上前招呼他们。她伸手拉住了五月的手,眼角却渗出了泪花。
这日晚间吃饭时,四人谈谈说说,互叙别情,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吃完。五月抢着帮程青莲收拾剩菜、洗涤碗筷。程青莲摇头道:“五月,你现在做了少夫人了,这些事好久不做了吧?还是让娘来吧。”
五月却将程青莲轻轻推开:“娘你去坐着歇息吧,这些活儿我从小做惯的。就算是嫁了人,我还是爹娘的闺女。”
程青莲不再劝她,也不离开厨房,就斜倚在门边,瞧着五月洗碗,笑着与她说话。
五月洗完碗筷后回到东厢的堂屋,见隽修正陪着叶昊天说话。她与隽修对视一眼,随即向叶昊天道:“爹,我有一桩事要告诉你,其实不止一桩事……”
叶昊天似有所料,点点头,招呼她坐下说。她今日突然与隽修一起出现,却没有带着随侍丫鬟与小厮,亦无车马随行,他早就觉得有些古怪,并非如她所说,只是想来看看自己与青莲而已。
五月坐定后道:“爹,我从小特别聪慧,学认字特别快,你那时常常对人夸我还记得吧?”
叶昊天回想起往事,不由得微笑起来:“是啊。”
五月轻轻道:“其实那是因为……”
重生之前的事她说得简略,且未提娘亲改嫁之事,只说爹爹过世后,她与娘亲的日子过得很不好,娘亲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饿死,她意外激发了玉佩的法力,重回自己六岁的时候。从那时候起的事情,叶昊天都知道,她也就没有多说,只说十岁时开始,玉佩进入自己身体,自己渐渐发现玉佩洞天之妙用等等诸事。
叶昊天听得惊骇,但冉隽修就坐在她旁边瞧着她说话,脸上神色淡然平静,五月诉说时亦表情平静中带着一分严肃,双眸直视着自己,眼神清明镇定。两人都不是开玩笑,要说两人同时犯糊涂或同时患了疯症亦无可能。
且重生与玉佩之事听起来虽然匪夷所思,与五月自小各种特异之处两相对照后,倒是成了合情合理的解释。然而毕竟此事太过玄异,他虽然能从理智上接受五月所说,感情上却难以接受。
直到他亲眼瞧见五月在座椅上凭空消失,过了一小会儿又再次出现,才不得不承认她所说都是事实,但心中仍然有种如在梦中的恍惚感受。
五月又将自己受林向笛陷害,被太后逼着为皇上做手术,之后又被林向笛揭发出自己切除皇上肝部肿块。她因此事入狱,差点因欺君罔上之罪被处斩。出狱后隽修帮着她调查当年旧事,才发现十九年前的阴谋,亦有林向笛参与其中。以及张继元与林向笛的最后下场等等诸事告知叶昊天。
叶昊天默默听着,不发一言。他一直当林向笛对于自己是出于好意。当初他在安京时,林向笛处处维护,极尽兄长爱护师弟之道。万万没有想到,毁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机会的人亦是他。师兄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他开始在京城闻名,并有人提出推荐他去考太医院开始的吗?亦或是师兄本来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