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名溪这个名字就好像是焦雷一般在阮云丝的头上炸响,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却旋即发现自己这幅样子不妥,连忙又低下头去,深吸了几口气,心念电转间已做了决定,于是轻声道:“小女子阮云丝,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愿来生结草衔环报答公子。”
苏名溪眉头一挑,哪里还听不出这女孩儿的话外之意?若是真想报恩,这时候就该说“愿为奴为婢任君差遣了。”她却说来生结草衔环,可见是并不想和自己有什么牵扯。还有自己刚刚报出名字的那一瞬间,对方似乎是十分震惊,虽然她旋即就很好的掩饰了过去,但苏名溪是什么人?多少老奸巨猾的狠角色都在他手底下栽了跟头,阮云丝那一丝异色又怎可能逃过他的毒眼?
莫非她知道我的身份?
这个想法在苏名溪脑海中倏然升起,但旋即就被他抛开去,暗道不会,若她真的知道我身份,这来生相报就更该变成今生相报了吧?不过也说不定。这女子虽然抛头露面,但是看她刚刚所为,似乎是刚烈坚贞之人。苏名溪啊苏名溪,你真是在京城被众星捧月捧得惯了,只以为天下女子都该为你神魂颠倒,笑话一样,你还要不要这张脸皮了?
因自己想了一回,倒觉好笑。阮云丝不肯缠上来,他自然也乐得轻松。此时只见那大汉已经转了回来,对苏名溪躬身行礼道:“回禀小公爷,盗匪已经全部成擒,只有一个倒霉蛋,让猴子那个不谨慎的家伙给宰了,您看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一边说着,他就用眼角余光悄悄瞥了阮云丝一下。
“多谢公子和几位爷的救命之恩。山匪既除,这条路想必也就没什么危险了,小女子还要赶路,想来公子和大爷们也要去衙门交付,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阮云丝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走,快走,决不能让这苏名溪察觉到自己的身份,否则当真是要万劫不复了。
“在下一直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姑娘。”却见苏名溪一伸手拦住自己,阮云丝只觉得一颗心剧烈跳着,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面上却咬着牙根不动声色,垂头轻声道:“不敢当,不知公子有什么话说?”
“烈日当头,我见姑娘从不肯在树下阴影里歇息,这却是为何?”这是让苏名溪一直十分好奇的,打从刚刚歇脚时他就发现了阮云丝的这个“怪癖”,回想一路走来,别人都是尽量靠着树下阴凉在走,只有阮云丝一直行在山路中间,这实在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树上有虫子。”
阮云丝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中却松了一大口气,心想我类个去,可吓死我了,原来却是问这个,这算什么狗屁问题啊?他大少爷敢情是这一路上实在无聊得紧,竟然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不耻下问。
那边苏名溪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一个答案,不由得愣了一下,接着也忍不住笑起来,却听旁边的大汉嚷嚷道:“虫子也害怕?女人家就是胆子小,那些东西有什么好怕的?捏碎了送进嘴里,味道还正经不错呢……”不等嚷完,就被苏名溪瞪了一眼,他登时就不敢再说,这里苏名溪收了笑声,正色道:“原来如此,怕虫子想来也是女儿常情,倒是我一时间疏忽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姑娘一声,树上虽然有虫子,其实却不可怕,只是你以后万万不要往草丛里坐着,草丛中往往有蛇,虽然北方没什么毒蛇,咬一口却也是疼的。”
阮云丝让他这一提醒,不由脸色发白,只不过面前这男人对她来说,绝对是比蛇还可怕的存在。因此又福了福身谢过对方后,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刚才嚷嚷着的那个大汉见苏名溪望着阮云丝离去的方向沉思,不由得嘿嘿笑道:“小公爷,这女人当真是奇怪,别的女人看见你,就如同饿狼见着了肉骨头,恨不能把你一口吞下肚似的,便连那些名门闺秀公侯千金,见着你哪还有愿意走的,她却似是兔子一样的逃跑,这真是……嘿嘿,我王彪可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女人。”
苏名溪瞪了王彪一眼,气道:“你不说话没人能把你当哑巴卖了。听听你那个比喻,你主子我倒成了肉骨头。这若是别人,早大棒子打死你了。”虽是这么说,面上却没有什么怒色,忍不住又往阮云丝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那道倩影早已消失无踪,他便收回目光,略略沉吟了下道:“行了,总算将这些山匪剪除,这就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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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云丝经历了这惊心一幕,余程总算平安,及至终于到了绿水城,她又进城用十两银子兑换了十贯铜钱,出了城门之后就往绿水城外的乡下而去。
金纺乡。
这是阮云丝乳母的老家,她小时候常常听乳母说起这个依山靠水,民风淳朴的地方。刚刚逃出家那会儿,她并没有敢到这里来,知道父亲哥哥一定会派人来寻找。只不过如今四年过去了,想来他们也不会再盯着这个地方。
第七章:新生活
一路走着,果然是处处好风光,只不过阮云丝这时候哪里有心思看这些美景?一路走过了几个村子,却都没有听说有空屋子卖,直到来到了紧靠连绵青山的小王村,才打听得有一个农户因为儿子在城里做买卖挣了钱,所以正打算卖了房子进城。
阮云丝松了口气,连日来的奔波,她背着二百两银子走到这里,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早已经累得腿都软了。于是听说有这么一家,她就连忙上门询问。
那户人家正急着搬走,又舍不得贱卖这个院子,此时看见阮云丝这个女人上门,他们原本心里还不信对方能买下这五间瓦房,不过乡人淳朴,也不势利眼,因此就只好领着对方在这院子里前后左右的看。
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中间是五间结实的瓦房,看得出来,这在乡下也算是一户殷实人家。前院很大,除了中间一条通路外,两边都是菜园子,当中种着几棵桃杏树。靠西墙有一个用石头垒起的狗窝,此时却是空空如也。
进了屋,乡下的房子不似城里的大户人家,堂屋是身兼数职的,既是过年祭祖的所在,也是厨房和饭厅。这一进正门,右手边便是灶台,上面一口大锅,一面墙已经熏黑了,供着一张灶王爷的画儿,已经看不出本来色彩,锅底有几根稀稀拉拉的柴草。左手边则是一口大水缸和一座橱柜,里面放着些碗筷等物。
再往里走,右手边的那间房子乃是卧房,共有里外两间,里间放置着衣柜箱笼梳妆台,外间地上摆着一张桌子并几把椅子。靠窗却都是一铺大炕,足够四五个人睡,显得十分宽大。而左手边的房子也是共里外两间,只是都堆满了杂物,显得有些凌乱不堪。
从后门出去,是一个很大的后院,也种着些白菜萝卜等物,稀稀落落几棵梨树,靠着东墙边是鸡窝猪圈,此时里面传来叽叽嘎嘎以及猪哼哼的声音。
阮云丝很满意这个小院,那夫妇二人见她露出了要买的意思,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道:“别看我们两口子年纪大,这房子却是才盖了两年,那时候没想到儿子能在外面赚大钱,所以特意盖得结结实实,预备着留给他。可以说是一砖一瓦都下足了功夫。姑娘看上去不像我们乡下人,这里里外外的东西怕未必合您的意,这却也不用愁,我们自然是一道儿搬走的。等您来了,就剩下这干干净净的房子和前后院子,那些猪鸡鸭子我们也要带着,都养这么大了,舍不下。另外您看看这房子的地点,不是我们老两口自夸,不但风水好,隔着东边那些房子还有几步距离,也隔着西边山脚下的那些猎户们够远,这样既清静,又不至于头尾都没人照顾着,当日我和我们家那口子可是选了许久,才最终在这地方动土……”
阮云丝听着这妇人的话,固然是有一些小算计在其中,心中却只觉着温暖,当下点头答应了。那妇人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便十分欣喜。又让她先去不远处一个寡妇家里暂住几日,等把这房子腾出来就可以往里搬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阮云丝更是忙得要命,亲自去城里挑选家具以及自己需要的东西,等那对夫妻搬走后,果然整个房子都空落落的,于是她又雇人粉刷装饰了一遍,登时就和新房子没什么两样了。
粉刷完后,她在城里雇人定做的家具也就陆陆续续运了过来,有橱柜,衣柜,几个樟木箱子,一架结实的织机,以及梳妆台,桌子椅子等物。那叫做芸娘的寡妇这几日和她相处的熟悉了,也便过来帮忙安插着器具。待都拾掇完,在那铺大炕上铺上了崭新的炕席,总算这个家就算是收拾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阮云丝的来历,但这并不妨碍村人对她的热情。乡下人,没有城里那么多讲究,芸娘也算是个美貌的寡妇,却也没人打她的主意,反而是许多人愿意帮忙,妇人们也不吃醋,还时常上门一起做针线,总而言之,这就是一个淳朴祥和的村庄。
在那床铺满了整铺炕的大炕褥上缝下了最后一针,阮云丝终于直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背。看看旁边摞起的高高的几床被褥,她感到了极大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