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花殿设在行宫西侧,也称西花园殿,满种榴花,此时猩红点点含苞映衬在绿叶之间,倒显得喜庆热闹极了。一到燃花殿前的花园里,就看到太子妃正在那儿与几位女眷说说笑笑,看到她来了,太子妃就冲她招手:“陈尚令快些来,正好说起你,昨日听你说赏花会说得不仔细,今日听了诸位夫人一说,才晓得这般有趣。不想晋城侯还是个这般逗趣的,你真是好福气,也偏是你才有这福气,若换了旁人来,有这命都没这福份。”
明摆着是说差不多和她前后脚进花园的薛甘霖,玉璧真想跟太子妃说:“你们要掐就掐,别扯上我,我只想围观!”
可眼前的事哪里容得她围观,要知道城门失火,必然殃及池鱼。硬着头皮走上前,冲太子妃一礼道:“娘娘,说什么福气不福气的,但凡夫妻之间,福气都是相互的。您只觉得嫁给庆之是我的福气,可是庆之能娶我不同样也是他的福气么。”
太子妃和一众女眷怔了怔,很快个个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越州刺史夫人掩着嘴笑骂道:“真个是人比人气死人,依妾身看,侯夫人这是特意消遣我们来了,瞅瞅,都让我们眼红成什么样儿了。”
“故早就听说过,萧家的儿郎个个重情重义,诸位仔细想想,萧家的儿郎多是只娶一房正妻的。且不说远了,就只说晋城侯府上下,从萧老侯爷到晋城侯、萧二爷哪个有别室,都是守着一房正妻过日子。闻说徐氏女嫁到萧家数年无子息,萧家都没有另聘高枝,足见萧家门风清越,非俗流可比。”这位说出来的话就更好听了。
一时之间,众女眷都在感慨着萧氏儿郎如何如何好,要不是适龄的儿郎曲指可数,而且多已经有婚约在身,只怕萧氏儿郎一夜之间就全能订出去。
“你们再夸下去倒显得我不惜福了,就前几天还闹得不愉快呢。他这人就是个闷葫芦,不是说没话谈,只是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却总是爱放在心里。诸位夫人说说,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能掐会算的,哪能猜得中他心里想什么。事儿吧,往往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就容易生误会。白白生了几天气,到头来发现事也就是那么大点儿事,你们说我得有多怄呀。”玉璧现在说起来还挺不痛快的,虽然知道萧庆之能解释清楚,她也明白不是多大的事,可不痛快就是不痛快。
她话音一落,太子妃就笑起来,伸手食指点了点她的肩说:“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碰的,我倒觉得晋城侯才不舒畅呢,多大点事你却到现在还气愤着,晋城侯这是有多冤枉,一件事你难道要怪他一辈子去。噢,你真要怨怪上晋城侯一辈子,大约晋城侯心里也是极欢喜的。”
一旁,薛甘霖脸色煞白,她说服自己不要再干涉,可是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还是种种不甘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样的幸福,本来应该是她的呀,只是她却把大好的福分错失,然后现在看着旁人拥有,心里生出无比凄凉与怨怼来。
看着太子妃,薛甘霖怎么会不知道太子妃想做什么,无非是想让她心生绝望,再让她生无可恋。但薛甘霖是谁,薛氏长女,从小看着种种争斗长大的,连头发丝的争斗智商都比玉璧整个儿要高:“太子妃离皇后还远得很,小姑子,你不应该高兴得这么早!”
如果说对萧庆之只有不甘和自我怨怼,那么薛甘霖对周家,那就是无穷无尽的恨,这种情绪使得她在面对周家的人和事时无法保持原本的清醒与冷静,甚至带着一股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劲儿!
太子妃正与众女眷说话,倒没看到薛甘霖阴狠狠的眼神,但是玉璧却好死不过去经地看到了,还以为薛甘霖是冲她来的,顿时间整个人一抖,本来还有点没睡醒的困意,这一下就精神抖擞了:“怎么办?跟萧庆之说的话,他会不会做我的挡箭牌?”
如果真要让萧庆之在她和薛甘霖之间做选择,萧庆之会不会选择她?都说过爱了,应该会吧!
不过,旧爱是很危险的存在,她目前心里没多少底。
就在她心里揣测种种的时候,忽然见薛甘霖凑到越王妃耳边说了句什么,越王妃点点头,冲左侧指了指,然后薛甘霖就往那边去了。玉璧念头一动,这时她已经身处人群外围,要想不被人注意地溜开去倒是不难,抬头远望一眼,薛甘霖已经到了门洞那里,玉璧再也站不下去了,迈开退就朝薛甘霖消失的方向走过去。
玉璧可不觉得薛甘霖是去如厕的,所以她要很想知道,薛甘霖到底去做什么。
是不是去会萧庆之呢?
第八十九章 万劫不复的深渊
也不知道上天是不懂风情还是太懂风情,就在玉璧觉得快要看到戏肉的时候,天下起细雨来,如丝如缕地落下,仿如在林花树木间笼上云烟。江南最美不过细雨时节,这样的雨打不湿衣裳,只显得天气分外清爽干净。
隔着一段距离,玉璧观察了一下地形,依稀间记得再往里就间太子和太子妃起居的殿堂所在,这会儿萧庆之和太子都在里边商议着什么,一起在里边的还有江南道台衙门派过来的一些官吏,此时正在向太子汇报着江南的种种情况。
太子顾弘承安安静静地听着,不怎么发表意见,倒不是他不愿意高谈阔论,实在是他对江南的情况不熟,加上淳庆帝本来就是让他来镇场的,他也不必有什么意见:“江南乃赋税重地,众卿家当谨慎经营,前朝看似亡于刀兵之祸,实则亡于江南赋税,众卿在江南乃我朝根基绵延所在,还望众卿时时谨记,家国之兴亡皆在众卿肩头尔。”
“臣等必不负殿下所托。”道台衙门的官吏也知道,今天来,太子是作听众的,真正话事的是一直没开过口的萧庆之。
江南的政务税务军务一条条报下来,萧庆之就没插过一句话,只是一直手不离茶盏,眼睛一直是微眯着的,像是在琢磨着什么,却又像是在眯着眼睛问座中诸员:“你们睁着眼睛说瞎话,就不觉得心中有愧吗?”
江南的官员从没见识过萧侯爷的厉害,只知道这位是个能耐人,能打仗也得陛下器重。前途一片光明坦荡。所以虽然萧侯爷职务不高,爵位不显,但道台衙门的官员还是很谨慎地,处处显露得恭敬有礼。
见状。顾弘承心里有数,他要一直在这里,只怕官吏们和萧庆之都会碍着自己而不好说话。更不可能会撕破脸皮来对骂:“子云与众卿慢慢商谈,我却是久坐不适,还当出去动动筋骨为宜。”
“殿下请。”
“莫多礼了,好好谈事儿,都和气些。”别人不知道萧庆之犯起毛病来什么样,顾弘承却深有感触,子云算学极好。连他都能听出税务上的错漏来,更何况是对算学向来有天分的萧子云。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叮嘱一下,别让下边的人太难堪,同朝为官留一点余地才能长久。
顾弘承并不喜欢自己将来用个趁手的人却今天被御史上书。明天被言官诋毁,后天又被众同僚一起参议。只是顾弘承忘了一桩,当年的萧庆之是少年郎,眼里揉不得沙子,如今的萧庆之铁血沙场都活着回来了,当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通透。
“既然殿下走了,有什么说什么,也别以为殿下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门道。殿下这是在给你们留着体面,赋税上动手脚的是你们。但谋得的利好却大多都落不到你们身上,你们也是身不由己。今日来,也不是要追究谁的罪过,而是要代陛下看一看,这江南官场还能不能救,还需不需要救。”贪腐成风。这样的事手软肃不清,手太硬则会招来杀身之祸。萧庆之自问是血肉之躯,也没有想过要舍身取义,当然怕死。
道台衙门里的官吏互相看了一眼,如今上意都明白了,姚道台的意思是只要火不烧到道台衙门来都可以让一让。而朝廷的意思,萧侯爷也说明白了,陛下不是要来清洗江南官场,只是想要个相对干净上那么一点点的江南。
两边一权衡,官吏们开始透露那么一点点关于江南官场的真相,但是,真正的真相藏在被粉饰好的太平里。
书房里是水深火热的官场现形记,书房外的这出则有些艳丽旖旎,雨渐渐下得大起来,玉璧倒是捡着有遮头的回廊走,薛甘霖却是在雨里有些慌不择路的样子。脚步似乎也越来越迟疑,就在玉璧要冒头再继续走的时候,薛甘霖忽然回转身,玉璧还以为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