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琳点点头,没有看她,只是在灵柩处摩挲,神色温柔而哀伤,“我想看看她。”
本是极无理的要求,叶梦影几乎没有思考便点头答应。
封上的灵柩被重新打开,朱琳俯下身,贴着冷意四溢的棺木,叶凉的面容一寸寸出现在眼前,她却是微微阖眼,心口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唇被咬破渗出血丝。
他躺在那里那么安静,唇角轻挑,似在微笑。
她抚过他清秀的脸庞,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强烈:他只是睡着了,再等等一定可以醒来。终于朱琳迷茫转头,看向众人,严肃而认真:“叶凉只是睡着了,再等等一定可以醒来。”
“小琳,你……”叶梦影伸出欲拉住她的手僵在半空,声音哽咽。
“他只是睡着了,再等等一定可以醒来。”朱琳坚定地重复,然后转过头,轻柔地握着叶凉冰冷的手,“我知道你累了,所以允许你休息一会。不过只是一会哦,久了我可不依。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呢,竟然伙同林雨风骗我的眼睛,你不醒来亲口说清楚,我是不会原谅的。莫翰那货写的文章我才不信,谁知你有没有贿赂他让他帮你开脱。”
喉间发堵,鼻内酸涩,眸中有水汽无法抑制地氤氲而出,朱琳轻叹一口气,小心拭去落在叶凉手背上的泪水,“叶凉,醒来吧,我都不睡了你还睡,真是越来越懒,如果黄夫子知道他的得意门生懈怠成这个样子,一定会气吐血。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跳进去,我真的不值得你这么做。每次都这样护着我,你可知我看到你受伤也同样难过。大家都走了,连你也要离开我吗?醒来好不好?叶凉,叶凉……”
许久,叶梦影看了看渐渐西斜的太阳,行至朱琳面前,蹲下身扶着她的肩膀,悲声道:“小琳,让大哥走好吧。”
朱琳怔怔地瞧着她,似有所知似无所知,任由叶梦影携了她的手,起身离开灵柩。吹打声重新奏起,一身缟素的弟子们近前来,迅速处理妥当其他事宜,抬起灵柩缓缓走出灵堂。
朱琳机械地将视线转向灵柩,泪珠滚滚而下悄无声息。正当灵柩将出灵堂之际,她眸中骤然一缩,高声悲鸣:“叶凉!”喊着便要扑向那灵柩,叶梦影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放松,她挣扎不脱。
“叶凉!”她终于哭出声来。突然胸口奇痛,喉中腥甜之气大盛,朱琳蹙眉呕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第二百零一章 莫相忘
再次醒来时,已回到唐门松州苑,窗外是浓如稠墨的夜色。睁开眼便见唐墨倚着床柱浅浅呼吸,双目紧阖已是睡着。这时的他褪去了平时的阴沉与冷肃,面部线条增添几分柔和与温润。长眉微蹙,疲惫之色显而易见,一只手轻覆在她的手上,有微微的凉意。
朱琳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无声下得床来。凝视片刻,一丝愧疚划过眼眸,她将一件外袍轻轻披在他身上,驻足半晌,终于转身出了房门。
此时,本来正在酣眠的唐墨慢慢睁开双眼,定定地看着重新合上的房门,眸中神色莫名。许久,一声深深叹息,诉不尽的无奈之情。终究还是留不住她。
朱琳避开众人,借着夜色悄然而行,正当拐出最后一个弯欲翻身越墙而出时,身后的细微响动止住了她的动作。她回首,借着轻薄的月光见一个黑色人影缓缓行来,窘迫不失坚定地低声道:“唐墨,我不能……”
距离渐近,朱琳看清了来人话语便停下,些微吃惊低头跪拜道:“师父。”
似有如无的光线中,俨然是张大娘挎着一个包袱停在朱琳跟前,她俯身帮朱琳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满是温和慈爱地缓声道:“我的徒儿命怎么都这样苦?”
“师父……”朱琳欲语先哽咽。
“快起来吧,跪在这么冷的地上对身体不好,我们师徒两个没这么多讲究。”张大娘扶起朱琳,爱怜地拭去她的泪水,“想好了一定要离开吗?你刚醒来没多久还很虚弱,先养好身子再走也不迟。”
朱琳神色动了动,终是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在黑沉的夜色中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仿若笼着轻纱的梦,“我想去看看他,真的、真的很想他。如果他真的不在了,那我便……”
声音骤止,却是张大娘捂住了她的嘴,略略严厉道:“不准说傻话,更不许做傻事。答应师父。无论怎样一定要活着回来,他们不惜性命救回你,你怎可如此不懂得珍惜?!”
“可是徒儿好难过,心口痛得受不住。他们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来承受所有痛楚?”朱琳掩面而泣,紧咬丹唇。
“乖孩子,真是苦了你。”张大娘轻拥朱琳入怀,拍着她的背,柔声道。“要相信师父相信自己,一切都会过去,只要坚持住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时间会淡化这记忆与痛楚,一切都会好的。”
“师父,那些人再也等不来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无论我怎样固守。
“琳儿。要相信自己。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你承受不住时咬着牙再坚持一下。要记得一定要活着,琳儿,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师父——”她紧紧靠在张大娘的怀里,再也忍不住低声恸哭。
最终还是离开了松州苑,带着师父对她的谆谆嘱托。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麻烦,这并不是因为某琳的智商因睡了五年而得以提升,而是因为师父把所需的物品都放在一个包袱内,已精心帮她打理好。里面有去竹屋的地图。怕她看不懂还额外附有文字说明。有足够的银两与干粮,还有唐门的防身毒药与暗器,紧急联系物什以及易容的一些必需品等等。
几日后,翻山越岭赶到山林外时已是傍晚。残阳斜挂,晚霞似血,映得周围的山谷、树林皆似染上一层嫣红。
草木摇落,薄寒袭人。寒蝉寂寥无声,鹍鸡啁哳悲鸣。睹此情此景,不觉心生忧思悲愁。清风掠过,仅余的几片黄叶也被扫落,惟有光秃秃的枝干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枯黄干瘪。
伫立良久,幽幽叹息,她才抬步向前走去,厚厚的枯枝败叶在脚下窸窣作响。
穿过那片枝桠纠缠的树林时,已是暮色四合,天地之间充斥着灰白,一切景色都渐渐变得模糊。空气中隐隐有暗香浮动,她停下脚步,嗅着这清香有些发呆。
转过这道弯一直向前便可到达,那种梦中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她轻阖双目,伸出双手似在触摸这暮色,凉凉的寒意沿着手心的掌纹缓缓渗入。偶然传来的昆虫低吟,只衬得山谷更加寂静。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伤感与愁怨,待重新睁开眼睛时心下惟余一片坚定。
行得极缓,一步一个脚印,短短的百米距离竟似跋涉百里,耗尽所有的力气。她努力着将眸中的水雾一次次逼散,但在看到竹屋的一刹那再也抑制不住,晶莹的泪珠滚滚而下,滴落在草木之间。
青翠依旧的松,挺拔修长的竹,傲然而立的梅,层层环绕内一间精致的竹屋逐渐显现,茅草重重叠叠,厚重而不凌乱,篱笆齐齐整整,稀疏相间,院内一个红木雕花躺椅,西南墙角一株枣树,枝干虬扎。镂花窗棂上恍惚似映着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音犹在耳。
“老婆,将来我们归隐你对我们的家有何要求?”
“这个嘛,要一间竹屋,用篱笆围出一个大院子,外面种上松竹梅,里面放上一个舒服的躺椅,这样每天都可以躺着晒太阳,还可以种上柿子枣等经济适用树木。你看是不是外在美与内在美兼具?”
“我看你是外面附庸风雅,里面懒惰贪吃不止。”
“……”
她拭去泪水,眸中恢复清明。这便是他们的家,他和她的家。
缓步入屋,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颓败与杂乱,一切都井井有条,干净整洁。轻抚上窗台,上面甚至纤尘不染。她习惯性地转身穿过一道门,进入里间,左手边是书桌,上面摆放着纸砚笔墨,旁边放着几本书,最上面的是《银赫大陆风情志》,下面有一本斜斜放置,细看去发现是《瀛榆地理考校》。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一把冰丝红穗剑,较低处有许多用草编的小动物,其中以蚱蜢最多。
她细细地抚过这一切,神情中平静的可怕。
房间内似乎还存有他的气息,熟悉而温暖。她凝视着那道门,出神得厉害,仿佛他会如以往多次那样推门而入,然后走向床榻爱恋地亲吻她的额际,向她絮絮道着一天经过。
月亮升起来,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房间内,斑驳的影像明明暗暗。
她手指轻动,挑了一抹月光在指尖,丹唇微启:“莫翰,是你吗?”
月光跳动,闪烁不定。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跋涉多日的她终于累了,倦了。合衣而卧,沉沉睡去。
☆、第二百零二章 恍然一梦觉
好似做了一场悠长的梦,迷迷糊糊间听到脚步声愈来愈近,然后是外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朱琳一惊,从床上一跃而起,夺门而出。
高大挺拔的身形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映在她眼前微微眩目。“翰?!”她喜极而泣,扑过去死死抱住那人,再不松手,“翰,是你回来了吗?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