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在床上各拉着被子的一边,咬着牙开始了艰难的拉锯战。莫忆因为年小力气不足,终于败下阵来。他气喘吁吁地瞅了一眼,正得意洋洋抱着被子的碧珊,第一次有种想要撞墙的冲动。为毛我的娘亲是这样的,爹你当初到底是看上了娘亲哪点啊,眼光到底靠不靠谱。
莫忆暗暗下决心,以后对媳妇第一条要求便是起得比他早。
待到碧珊磨磨蹭蹭地起床洗漱完毕。几乎耗了半个时辰。
正准备用早饭,碧珊心口猛地一痛,似入骨髓,瞬间冷汗都出来了。
“碧珊,怎么了?”唐墨察觉不对,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搭上她的脉搏。
疼痛渐渐消失,一丝都未留下。若不是额上冷汗涔涔,碧珊恐怕都要怀疑刚才那瞬间只是幻觉。
唐墨也面露疑惑,未查出所以然。
碧珊从唐墨怀中退出,恍然望向东南处,这疼痛似乎来自那里的某个地方。锥心般的痛,心仿若被银丝系勒,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微微启唇,喉间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但最后却是淡化于唇边。归于空气。心里突然难过得要命,眼眶内水汽一波连着一波。她不愿骤然的情绪影响众人的心情,硬生生将心中涌动尽数咽下。
唐墨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是充州藏剑山庄处。他神色如常。轻柔地拭去碧珊额头的汗水,淡淡道:“吃饭吧。”
“唐因还没有回来吗?”碧珊瞥见旁边空着的位子,疑惑道。昨天他也不在。
“出了趟门,应该快回来了。”
碧珊闭了嘴乖乖吃饭,恐怕又是江湖之事,不是自己当知的。
饭后,碧珊没有如往常带着莫忆散步,而是回了房休息。那丝异样的难过让她很不安,整个心似乎被掏空,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快接近正午时,唐墨敲门进来。他神情庄重,严肃而认真,缓缓开口:“碧珊,你现在快乐吗?”
碧珊不知他为何会突发此言,但抬眼见他肃穆的表情,便垂首仔细想了想,“我不知道,但不悲伤啊。”
“一定要记起从前吗?就这样不好吗?”唐墨倾身接近,黑眸深邃,闪烁着细碎的繁星点点。药香混合着冷意,有种沉沉的压迫感。
碧珊稍稍退后,微窘迫:“可是有时会觉得心里空空的,况且如果记忆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这样忘了不好吧。”
“如果记忆很痛苦,你是否还要记起?”
“很痛苦?”碧珊不解抬头。
“对,很痛苦。也许比死亡还痛苦。”唐墨盯着那双清眸,一字一顿。
碧珊沉默,紧紧望着唐墨半晌才点点头,道:“如果真的如此,更应该记起。那么痛苦,这记忆对我一定很重要。”
“即使记忆中的那些人都已不在?”
“那我便替他们记着。”
修长的手指轻抚上脸颊,微冷的触感。碧珊僵硬地站着,背倚着床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今天怎么如此奇怪?
唐墨握着她瘦削的双肩,薄唇轻舒十分好看的弧度,深邃眸中的繁星却是渐渐暗淡,似萧索似嘲讽。
碧珊怔愣,从未见唐墨笑过。笑容中那样的无奈,深入心底,犹如血液传遍全身,然后绷紧捆缚。
“唐墨……”碧珊回过神,轻轻开口。
唐墨淡淡一笑,伸出食指虚按在她唇上,柔声道,“有件东西给你。”
碧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桌子上静静地躺着一个青色包裹,散发着缭绕的清香。她犹疑抬眼,触上唐墨鼓励的目光,缓缓伸手打开。
里面是一本书,封面朴素不失庄重,左上角一朵小巧的红艳珍珠梅,为整本书平添三分活泼之气。封面上“风华录”三个字俊逸遒劲,秀丽中透着苍劲,柔和中带着刚强。
碧珊心中蓦地一痛,欲翻开书页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却是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唐墨无声退出房间,带上房门。侧身而立,阳光倾洒于衣衫,玄衣金冠,光芒流动,竟似令人炫目的美。他微阖双目,一向冷峻的面容几多疲惫与肃萧。莫翰,这样做是对的吧。
碧珊颤抖着手指翻开,入目只有三行字
“献给我最爱的妻子——阿琳”
“Dedicated to my dearest wife - A Lin”
“Посвящается моей любимой жены - Арлин”
中英俄三种语言,犹如第一次他们令人啼笑皆非的见面。
十年往事涌上心头……
☆、第二百章 刹那风华
仿佛过了很长时间,合上《风华录》的那刻,碧珊起身推开门,灿烂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微眯双眼。阳光暖暖的,带着草木清香,耳畔似有鸟啼虫鸣,宛转悠扬。这一切美好的不真实。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青君自此逝,沧海桑田。
碧珊伸出十指,任阳光在指尖跳跃,闪闪烁烁,明明灭灭。
她轻启朱唇,喑哑淡漠:“唐墨,为什么我还活着?”
唐墨不语,侧目不忍视。
她目光游离,平静地可怕,“唐墨,为什么我还活着?”
这么多人逝去,为什么我还活着?
既然你们都已不再,为何还要留我一人在这世间?
“娘亲。”莫忆从走廊的一角慢慢挪近,拉着她的衣角,目光怯怯。
“你是谁?”碧珊眉头蹙起,语气中的不耐很是明显。
“娘亲,我是莫忆啊。”莫忆不解,小声嘟囔着。
“莫忆是谁?不认识呢。”碧珊拂开他拉着自己衣角的小手,疏离陌生,“还有,我不是你娘亲。”
“娘亲,你不要莫忆了吗?”莫忆清亮的眼眸中蓄满泪水,扬起小脸,很是委屈。
“我说过,我不是你娘亲。”碧珊冷冷地推开他,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莫忆愣了片刻,“哇”地一声哭出来,“你不要莫忆了吗?莫忆很乖很努力的,不调皮,莫忆会快快长大保护娘亲,陪着娘亲,再也不叫娘亲起床。再也不跟娘亲作对。”
碧珊重新看向碧蓝的天空,点了额角柔声道:“对啊,我不要你。我只要莫翰,我只要他陪着我,他说过会一生一世保护我,他说过要与我白头到老。”
莫忆怔怔地看着碧珊,连哭也止住,喃喃道:“爹爹。”
碧珊斜斜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纤手轻指,“滚开,没有人可以代替他,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莫忆不知所措,转向唐墨,哭道:“墨叔叔,娘亲怎么啦?娘亲为什么不要莫忆?”
“莫忆。莫忆……”碧珊玉指划过束束阳光,无声轻笑,“是告诉我不要忆起么?你从来都是这样自以为是。”
“阿琳,莫忆还是小孩子。”唐墨帮莫忆拭去满脸泪水,有些心痛道。
“小孩子?呵!”朱琳拂去额前的发丝,语气转冷。“可是他的存在却时刻提醒我已失去所有。”连一丝幻想都不肯留给我,何其残忍?!
“你先静静吧。”唐墨幽幽叹息,静一静就会好起来,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一定会没事的。他如是安慰自己。
“叶凉怎么样了?”
唐墨停住脚步,清风吹拂,落叶飞旋轻舞,他神色沉沉,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琳明白过来。勉强笑了笑。却满是沧桑之意,站起身道:“我去送他一程。”
阳光碎裂开来,犹如水波浮动。她挥一挥衣袖,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再好的阳光也无法温暖冬日。
………………………………………………叶凉…………………………………………
藏剑山庄一如往昔。庄重华丽,气势威严,不失一代武林名门大派之风。
缓步进入,只见满目缟素,白绫飘动,压抑的沉静覆盖山庄各个角落,仆人们无声忙碌,前来吊唁的人也被此景所感染,说话声亦是极低。
她只是站在那里,神思不属,任凭眼前人来来去去。
时间到,吹打声起,藏剑山庄骤起一片哭声。
她这才回过神,穿过重重白绫至灵堂前,正对面高高挂着他的遗像,黑框白底,有那么一瞬她似乎回到初至阳曲书院的那天,他高马尾斜刘海,清秀脸庞,身姿俊朗,蓝白相间的书院长衫,生生被穿出一种飘逸孤傲之感。
往事犹在昨日,而如今已是生死相隔。
“叶凉……”这一刻,她掩面泣不成声。
那个剑法精妙,姿容俊朗,性情孤高的少年英雄,那个说要和她一起得到幸福的男子,那个会用生命保护她的他,就这样离开了。
供桌上的长明灯静静地燃烧,几乎无一丝波澜。
她缓缓走来,抚摸着冰凉入骨的灵柩。众人大惊,怎可如此对逝者不敬?山庄弟子欲向前制止,叶梦影抬手挥退。
曾经娇美的面容上如今染上几丝凌厉,叶梦影也不再是那个躲在浴桶中瑟瑟发抖的娇弱女子,而她朱琳也不再是有莫翰和伊儿保护没心没肺的纯真少女。朱琳紧咬着唇,仿佛是不让痛苦溢出,原来过了那么久,久到大家都变了模样,再也不似往昔。
“你来了。”叶梦影踟蹰着向前,一句终了却没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