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丁香这么一说,云锦知道这人就是全叔,全婶的丈夫。全婶是杜夫人嫁到苏家时带来的丫鬟,全叔当年是苏文山的小厮,后来在杜夫人的成全下,他二人结成了夫妻。苏家上下,论起对杜夫人和苏文山的忠心,全叔和全婶要自称第二,只怕没有人敢称第一。自全叔做了管家后,府中上下人等皆尊称二人为全叔、全婶。云锦虽是小姐,可全婶是她的奶妈,所以云锦自然也跟着众人一样称呼他二人为全叔、全婶。
瞪了丁香一眼,全叔也没搭理她,急忙走到云锦跟前满面带笑地道:“老爷醒过来了!要见小姐和少爷!”
苏文山卧病在床二年多,近来更是时常处于昏迷之中,这时突然醒过来,又要见二个孩子,其实绝不是什么可喜的事。
云锦前世自已一手照顾病重的父亲,并独自料理了他的后事,知道病重的人临去世之前都有这种回光返照的情形。可看到全叔和屋中几人欢天喜地的模样,她也不好说破,急忙漱了口,跟着全叔去见苏文山。
久治不愈,眼见着苏文山不能好了,半年前三姨娘便借口病人需要静养,将他从正房挪到了书房。
书房门窗紧闭,光线阴暗不说还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再混杂着些病人久卧在床的混沌气,一进屋云锦便觉着胃里翻江倒海的,几乎要吐出来。连忙把窗子都打开,使劲喘了几口新鲜空气,她才缓过劲来。
借着回身的功夫,云锦略打量了几眼这间屋子。屋里打扫的并不细致,看起来有些脏。房中没有书桌书架,腾出的地方放了一张茶青色架子床,床上挂着半旧的青蓝色素花帐子。墙上有几块地方比别处的颜色浅些,显然是以前挂书画留下的痕迹,也不知书画是当了还是卖了,只剩下一个浅色的印子。靠墙立着一个极大的博古架,现在基本上是空的,剩下几个小玩意,不用细看也知道不值什么钱。
许是被新鲜空气刺激到,床上的人剧烈地咳嗽起来,边喘息边焦急地问道:“是锦儿吗?快过来……让父亲看看……”
听到叫自已名字,云锦忙走过去。明知道那人不是自已的父亲,可是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子,还是要替她进些孝才好。可一看清躺在床上人的相貌,云锦懵了。虽然苏文山瘦的都脱了形,脸色灰暗无比,可他的相貌跟前世的父亲完全就是一模一样。若不是他头上蓄着长发,颌下留有胡须,周边的家具用品也不相同,云锦几乎以为她回到了上一世,正在家里伺候病重的父亲。
看着云锦停在床前,满脸惊愕地看着自已,苏文山牵动嘴角,气息微弱地惨笑道:“是不是父亲这副样子吓到你了?你莫怕,过来我有话要嘱咐你。”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前世父亲交待遗言的时候,云锦心如刀绞,强忍泪水凑近苏文山,低声安慰道:“父亲醒了,好好将养,过几天就好了……”
挥了挥手,苏文山打断云锦的话,却转头对全叔道:“把那些东西取出来吧!”
全叔此时也觉出事情不好,垂手立在一边老泪纵横。听到苏文山的话,马上走到窗根前,把一个柜子挪走。抠开下面的地砖,从里面拿出一红一黑二个盒子,交到苏文山手上。抹了一把眼泪,全叔嘴唇抖了半晌也没说出话。看了云锦一眼便默默转身出去,顺手将门带好。
见屋中只有云锦一人,苏文山将那个螺钿镶嵌的红木盒子交给云锦。闭了闭眼,攒了半天力气才道:“这里面是这宅子的房契、府中下人的卖身契,用你母亲的陪嫁置办的一处小庄子的地契,还有我这些年存下的银钱,你好好收着,莫被那恶妇知道。”
知道苏文山口中的恶妇是指三姨娘,云锦点了点头,心中却对这个便宜老爹撇了撇嘴。堂堂三品御史大夫,被一个没背景的小老婆欺负,仅有的一点家财也搞的跟贼脏似的,这份窝囊劲,也算是男人中的极品了。
刚交待完这一句,房门被推开,一个小小的人影便朝木床扑了过来,用脆声声的童音问道:“父亲,孩儿看你来了!你好些了吗?”可话一说完,猛看见床前站着的云锦,那人影立刻停在那里,低下头用手揉搓着衣襟,好像十分害怕。
听到这话,云锦知道来的这个小孩子就是自已的庶弟云涛。与苏文山的俊朗不同,云涛五官秀美,显然像二姨娘多些。浓黑的头发在头顶两侧束起丫髻,其余的就散披在肩上。白皙的小脸上,淡淡的眉毛略向额角处飞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配上又长又密的睫毛,活像二颗毛嘟嘟的大葡萄。若是脸色再红润些,身上再胖些,就跟画上的小仙童没有分别。
这么小的孩子,本应该十分活泼可爱。可云涛除了一进门时,略有些欢快的模样,此时就怯生生地站在那里,粉嫩的小嘴紧紧抿着,目光中却透着一丝倔强。前一世云锦是剩女,没机会有自已的孩子。可能是母性隐藏的太久,一看见瘦骨伶仃,可爱又倔强的云涛,云锦立刻生出许多怜惜和疼爱。
“涛儿……来……让父亲看看……”苏文山咳嗽几声,伸手招唤云涛到他跟前去。
“父亲!”想来是长时间没看到父亲,苏文山一招呼,云涛立刻高兴地答应一声。可刚向前跑了一步,却又停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云锦的脸色,慢慢地往床边蹭。
怯懦与畏惧明显地写在云涛脸上,可眼中却满是对苏文山的渴望。都说四五岁的孩子,调皮捣蛋,无法无天以至于猫嫌狗不爱,到底在三姨娘那里受了多少苦,竟让这么小的孩子学会了察言观色?云涛柔弱无助的样子,刺痛了云锦的心。上前亲昵地替他顺了顺头发,云锦笑道:“父亲叫你呢,快去。”
云涛吃惊地看了看云锦,发现她满面笑意,完全不像平时那样冷漠无情。感受到那种真心的关切,云涛心情大好,胆子也大起来,手脚并用地爬上床,笑嘻嘻地把小脑袋贴在苏文山胸前来回地蹭。要是再加条尾巴,就活像一只撒娇的小狗。
发觉云锦不像往日那般软弱,遇事毫无主张只一味地哭泣,苏文山心中略有宽慰。再看到云涛也十分活泼可爱,苏文山暗淡的脸上焕发出光彩,伸手去拉云涛又黑又脏的小手。
“哎呀!”谁知刚被苏文山抓住手腕,云涛立刻像被炭火烫了一般,尖叫起来。
没等苏文山开口,云锦已迅速地拉起云涛的小黑爪,边卷他的衣袖边问道:“你怎么了?”
看着云涛胳膊上细密的针眼,不用他回答,苏文山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神情激动地捶着床骂道:“恶妇,太过狠毒……”
“父亲不必难过,小孩子受些苦将来才知道怎么做人。”看着愤怒不已的苏文山,云锦轻声安慰着,可心里却恨上了三姨娘。对这么小的孩子下狠手,还能算人吗?
没想到云锦能说出这样的话,苏文山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立刻安静下来,怔怔地端详着她,半晌才长叹一声道:“锦儿果然长大了!族里的人我不放心,我只能把涛儿托付给你!以后有你照顾涛儿,我死也瞑目!”
瞧着鬓发斑白的苏文山双眼流泪,云锦也跟着伤心不已,用力地点了点头,把云涛的小黑手攥在自已的手心里。
想着要让云锦挑起几付重担,苏文山极不放心却也无可奈何。伸手又将那个小些的盒子递给云锦,眼神茫然地不知在看什么,嘴里却梦呓一般喃喃念道:“李兄……若是你在天有灵……就保佑锦儿找到你的后人……还你李家一个清白。”
那个小盒子乌漆漆的,上面刻着一圈古怪的花草、还有一些散乱神秘的符号作为装饰,而且份量却不轻,四周用火漆封的严严实实,不知里面收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云锦略皱了皱眉,拿眼看向苏文山,等着他把话说明白。
“这个东西关乎天元朝的国运,关乎千万百姓的生死!你一定要收好,要把它看的比自已性命还重要!可是不能打开看,以免惹祸上身。将来有机会交给玉面飞熊的后人……”苏文山不理会云锦疑惑的眼神,用尽力气把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完,又咳嗽起来。
喝了一口云锦端来的茶,苏文山喘息半晌,又从枕头下抽出一幅画像。干柴一样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发黄的画面,眼光温柔地道:“当年我答应要跟你娘合葬,可是咱们家实在无力替你娘迁坟。等我死后就把你娘的画像放在我的棺木中,只当是我跟你娘又在一起了。”
出于好奇,云锦瞟了一眼画像,可就这一眼,差点把她的魂惊走。画中那女子虽然锦衣飘飘、珠翠满头,可那眉眼分明就是前世在地铁站,以乞讨为名送自已镯子的妇人。
虽然称不上过目不忘,可云锦的记忆力也极强,否则前世怎么能同时打几份工,也没把学业落下。把地铁站的画面,在脑海中仔细地过了几遍,云锦更加确认,画中人就是当日地铁站中的妇人。
云锦彻底明白了,那妇人口中要找的孩子就是她!她这是穿回了自已的前世!她的人生就像一个电脑文件,修改后再存档,后面的内容就把前面的内容替换了。不知经历了多少个轮回,她竟二次踏进了同一条河流。身子的本主就是她,她就是身子的本主。这是什么逻辑结构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