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头坐了一会,云锦随手拿了本书看,可翻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瞧进去。前世今生的往事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而乱转。头像要炸开似的疼。把书扔到一旁,云锦闭了眼躺在枕上,不知不觉中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在敲车门,马车似乎也停了下来。平洲城外,匪徒劫掠的情景突地涌上心头,云锦霍地坐起身,惊疑地低声道:“是谁?”
“苏小姐!到客栈了,今晚就宿在这儿里,您下车吧!”
听见刘柱子貌似憨厚的声音。云锦轻轻拍了拍心口,慢慢缓过一口气。应了声好。
也不知当时那汗巾的结是怎么系的,云换费了半天劲才把车门打开。
开门一瞧,早有两名穿着青色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在车外伺候着。
认得这是慕家下人的服色,云锦马上笑道:“有劳两位妈妈!回去替我多谢慕姐姐!”
两个仆妇垂眉顺眼地含笑谢了,极客气地扶了云锦下车。
略瞧了一眼,发觉歇宿的客栈孤单地座落在官道边,周围空旷无依,并没有人家。听见远远传来几声狗吠,云锦估计是到了一处小镇子。
记得燕昭说过,荒郊野外的客栈多半不安全,赶路时要尽可能宿在城镇中热闹繁华的地方。
云锦皱了皱眉毛,低声问刘柱子道:“怎么歇在这儿?我们不进镇子吗?”
“咱们人多镇子里的客栈都容不下!这间馆驿虽偏僻,但是地方够大。燕大爷查看过了,小姐放心!”
听刘柱子这么一说,云锦才发现她们这一行车马确实声势浩大!
除了坐人的十几辆厢车,还有四五十辆拉货的板车,青黑的雨布下,层层叠叠的箱笼摞得像个小山似的。每车上一名车夫,四五个跟车的家丁,再算上跟在慕水柔和秋明月身边的丫鬟仆妇,燕昭领着的三五十个镖师,粗算下这一队人马竟有四百来人。普通的客栈是安排不下这些人。
刚下过雨,客栈院子里的石板路湿滑难行,扶着仆妇的手小心地往里走,云锦轻轻地问边上的妇人道:“秋家还带了货进京?怎么这么多马车?”
扶着云锦走路的高个子妇人,马上有些得意地笑道:“这些不是秋家带进京的货!这些都是我们家小姐的嫁妆……”
“路滑!苏小姐仔细脚底下!”高个子妇人话未说完,前面提着灯笼照路的微胖妇人突然把灯举高些,回脸笑着对云锦道:“奴婢夫家姓马别人都叫我马嫂子,这位是张嫂子,我们家小姐吩咐奴婢们来伺苏小姐!”
张嫂脸色白了白,马上赔笑道:“是!是!苏小姐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尽管吩咐奴婢们去办!”
云锦并不知道慕水柔进京是为了成亲,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慕水柔已经十七了,以她的身家地位嫁到京城贵户豪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私下议论主子是不太合规矩,可看这些仆妇丫鬟的举止做派,应该都是慕水柔的陪嫁下人。她们暗中聊几句慕水柔的嫁妆也无可厚非,马嫂子怎么如此小心?
看到马嫂暗地里用胳膊肘撞了张嫂一下,还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扯开,张嫂马上便一脸紧张,云锦心中暗道了句奇怪。是慕家的规矩严苛?还是别有隐情?
必竟这些与她无关。略笑了笑云锦也转了话题,随意聊了几句坐车辛苦的闲话,三人便到了客栈大堂外。
云锦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就看见秋明水陪着秋明月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秋明月穿着耦合色葫芦双福的褙子,白色素纱挑线八幅裙,满头青丝随意挽了个追云髻。除了头上一支莲头如意纹的银簪外。身上再无半点首饰。原本丰腴的脸颊瘦削了许多,颧骨耸立起来,脸色暗黄,神彩飞扬的凤眸也黯淡无光……
才几日没见。秋明月就变了个人似的,云锦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实在不能把眼前这个衣着素净、病恹恹的人跟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秋明月联系到一起。
这一诧异的功夫。秋明水已经走到云锦跟前。微笑着跟云锦点了点头,他便站在那里,等着云锦先进客栈。
秋明水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腰封上挂着青碧色的竹节玉佩。瞧着他眸间浅淡若水的笑意,云锦有片刻的失神。
眼角瞥见张嫂和马嫂疑惑的神情,云锦忙缩回脚,退到门外,屈膝给秋明水施礼道:“秋公子先请!”
秋明月闻声抬头,瞧见云锦,她眸中立刻燃起熊熊怒火。猛地绕开秋明水。向云锦扑过来,伸手朝她脸上抓去。口中还恨恨地骂道:“卑鄙无耻的狐媚子!我让你骗人……”
“明月!”秋明水低声喝了一句,抬手去拦秋明月。
可秋明月这会双眼血红跟疯了似的,他根本拦不住。秋明水便转头瞧了瞧她身后的那个仆妇,低喝道:“杜妈妈!”
原本木然呆立的杜妈妈猛地抬头,两只手一左一右同时抓住秋明月的两条胳膊,把她扯了回来。
“她是骗子!骗子!哥哥你信我!你信我!”秋明月被杜妈妈困住动不了,可嘴里却不停地尖叫,语声凄厉绝望。
看着秋明月睚眦欲裂,恨不得要把自已生吃活吞了一般,云锦心下暗惊。秋明月跋扈嚣张,她看自已不对眼,没事挑衅也在情里之中,可她现在的样子根本就是在发疯!
瞥见秋明水一脸紧张地盯着秋明月,面色发白,云锦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秋明月好歹是一个大家小姐,怎么能当着外人如此癫狂!让她哥哥的面子往哪放?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不知道杜妈妈在秋明月耳边低声念了些什么,她突然安静了下来。眼神茫然空洞,木然呆立在那,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乖顺地让杜妈妈牵着手,进了客栈。
“又让苏小姐见笑了!舍妹这几日心情不好,得罪之处请苏小姐见谅!”秋明水拱手给云锦赔了个礼,也不等她回礼,便急急地进了客栈。低声吩咐身边的仆妇,“把小姐的饭端到房间里,让杜妈妈好生劝解!”
大堂中进出的慕家下人,看到方才那一幕,都像看怪物似地盯着秋明月。等她进了房间,立刻凑在一起低声议论不休,被慕家管事喝骂了几句才各自散去。
可秋家的下人却低眉顺眼,该做什么做什么,好像根本没看到秋明月的怪异举止。
秋明月的举止太过反常,慕家下人顾不得家规严苛,尚凑在一起议论,为何秋家的下人无动于衷?难道是看习惯了?
更奇怪的是,闺阁女子身边的妈妈不是乳母便是教养嬷嬷,可杜妈妈显然只听命于秋明水,不是秋明月的奴婢。秋明水把一个懂武功的嬷嬷放在秋明月身边做什么?怕她欺负人时遇到对手?
云锦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可听到秋明水低声吩咐仆妇的话,她顿时又失望无比。
事到如今,他还要纵容秋明月,亲眼瞧着她寻衅闹事,也不肯责怪她半句。难怪秋明月会变成这样!
他拦着秋明月不是因为担心自已,而是不想让秋明月在众人面前丢脸!他一心只想着怎样维护秋明月,不让她伤心!可他为何从未想过,自已这个被秋明月欺侮的人会不会伤心?轻描淡写的一句得罪,真的能把秋明月所做的一切抹平吗?
如果那天不是她自已往湖里跳,而是真的被秋明月推进湖里,他是不是也这样无动于衷?
‘你就是淹死了,秋明水也不会责骂秋明月的!’燕昭的话突然涌出脑海。
她追寻他了两世,难道最终只能得到一个被漠视的结果?无力地靠在门边,云锦只觉得心口抽的疼。
“傻愣在这儿做什么呢?”
燕昭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云锦忙回过神,不想被燕昭瞧见眼里的水雾,她垂着头低声道:“没什么!坐了一天车,腿麻了,跟这儿站一站……”
“早点回房歇着吧!”瞧了瞧云锦又抬眸看了看秋明水的背影,燕昭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可瞬间又换上一副狐狸笑,假借低头摘斗笠的机会凑近云锦,别有深意地挖苦道:“你这就受不了?”
“麻烦二位嫂子也把我的饭端到房里吧!”不理会燕昭的挑衅,也不想多跟他废话。云锦吩咐了仆妇一句,便径直进了自已的房间。
燕昭只是笑了笑并未再多说,目送着云锦进了房间,才折身去跟同行的镖师吃饭。
劳累了一天,吃完晚饭,除了值夜的镖师和慕府家丁,众人都早早地歇下了。可睡了一下午的云锦却走了困,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两个时辰仍没睡着。
抬头见窗外夜色清明,星光灿烂,她便穿好衣服信步走到门外走廊下看星星。
倚在二楼栏杆上,发觉在一层巡夜的镖师、家丁们不时往自已这里瞟,云锦知道他们是觉得自已举止怪异,不守规矩,心里立时烦燥起来。
转脸瞧见东厢走廊的尽头处有一个小小的露台,正好隐在与东南厢的夹角处,站在楼下的人看不到,云锦便悄声走了过去。
夜色氤氲,雨虽早停了,可空气中的水气还很重。四野悄然,夜色被水气浸润,虽凉意森森,却别有一种闲看沧海桑田,岿然不动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