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陈氏一句:“过来坐。”新昌郡主抬起头来,心中疑惑更重,陈氏这眼神儿,慈祥得有些过了呢。
太子妃不是她亲妈,新昌郡主生母早亡,却是太子妃照看长大的。太子妃自的亲生女儿,是新昌郡主的三妹,今年十岁,尚未得封号。有亲生的有抱着的,面子上是均等对待,新昌郡主还是觉得太子妃看三娘的眼神更慈爱,今天陈氏用看三娘的眼神看她,新昌郡主本能地觉得有事儿。
“大娘已经长大了,”陈氏开了个头儿,“也该谈婚论嫁了,过了花信就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了。”
新昌郡主猛地抬头,薄施粉黛的脸变得惨白:“阿娘这话从何说起?”
陈氏握着新昌郡主的手,只觉得她掌心里滑腻腻的全是冷汗,也是微惊:“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猛得听阿娘这么说,倒吓我一跳。不知阿爹又是怎么说的?”
陈氏握着块绢帕,细细给新昌郡主擦着手心,柔声道:“怕什么,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这事正是你阿爹定的呢,他相中了袁曼道的儿子袁守诚。”
新昌郡主不喜欢袁守诚,一点也不喜欢。袁守诚长得是帅,但是性格十分不好,他爱去调戏歌伎!年纪还不小了。坦白说,当个情人是不错的,当丈夫,新昌郡主总觉得他不合格。
太子看上袁曼道了,就要把女儿嫁给人家儿子。
“我与你说一声,过两天你阿爹就要使人与袁曼道说去了。”
新昌郡主心头一喜,故意嘟着嘴道:“袁氏并非着姓。”
“袁家风气正,人品好就行了。这是你父亲看好了的,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新昌郡主心如乱麻,胡乱答应了一声:“嗐。”
阿蓉凑一句趣儿:“郡主害羞了呢。”转过脸来,一对主仆的笑容就都不见了。
阿蓉上前给陈氏捶着腿:“娘子,婢子看郡主好像心不在焉呢,是不是不喜、袁郞?”
“我看着是她要不好!”陈氏斩钉截铁地道,“不喜可以说出来,再没有怕成这个样子的,可别她自己有心事。早嫁早好。去把伺候郡主的人悄悄叫一两个来问问,是必有痕迹的!”
陈氏成分头疼女儿的教育问题,她重礼法,大家在她面前表现得乖一点,背过身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如果主母重礼法能够让女儿们老实,皇家公主就不会是这样一个让人头疼的群体了——哪一代国母不是世家女?谁又不重礼法了呢?各种挑战人类思想极限的公主还不是代代涌现?
“她还挑剔着呢,别人不挑剔她就不错了,”对着心腹,陈氏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皇家女本就不好嫁,她这一个是难上加难!别看她现在是郡主……”
阿蓉心里添了一句“以后可是公主”,现在照着郡主的标准择婿呢,东宫也觉得委屈,照着公主的标准择婿呢,世家连正牌公主都敢拒了,何况一郡主?还是庶出的。
新昌郡主回到清辉阁,果然是觉得委屈了,瓶瓶罐罐摔了一地。因地上有地毯,器具又有不少漆器、金银器,才没有造成重大损失。越想越委屈,一返身,伏在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宫婢宦官也不敢叫她,互相使着眼色,轻手轻脚地出去准备温水等她哭完了好洗脸。
新昌郡主哭了一会儿,心中怨气出了不少,觉得脸上发紧,摸一摸,是泪水渐干。吸吸鼻子:“人呢?”
一宫婢捧盆而入,跪在她的面前,双手举着面盆,又有两宫婢上来服侍新昌郡主净面更衣。换了身儿新衣服,宫婢再伺候着新昌郡主上妆,口上还夸着:“郡主肤色本就白,穿什么都好看。”
新昌郡主被她逗得一笑:“好看又有什么用呢?”想起伤心事儿,不由愁肠百结,一怨父母给她结了门不喜欢的亲事,二恼池修之不解其风情,三恨袁守诚这货居然还没结婚!你要已经结婚了,我不就不用嫁了么?
越想越气,就想拿人出气。
池修之她不忍心去为难,父母她不敢硬碰硬,袁守诚行踪诡秘需要袁曼道亲自逮人。别人就遭了殃了。
这个倒霉的不二人选理所当然地是郑琰,谁叫池修之仿佛对她有点意思呢?谁叫郑氏本就是东宫的敌人呢?不高兴的时候拿敌人出气神马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对手痛苦之上神马的,太正常了。
具体怎么找郑琰的麻烦新昌郡主还没有想到,大家就集体搬回了京城居住。回了东宫,宫禁更严,她被看得死紧。陈氏暗拘了新昌郡主身边的宫婢过去拷问,新昌郡主都还没有察觉。宫婢正愁没有活路,招得十分痛快:“那一日郡主从翠微宫前过,忽地站住了,往后就日日在那里……婢子们看着,仿佛是往大理寺那儿看,一看就是一个时辰……等到休沐,池郎不在,郡主也就不去了……”
陈氏听了这样的话,怎能不看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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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昌郡主急得要死,火气也直线上升。直到她听到了一个消息,陈氏的禁令就再也关不住她了。
新昌郡主不想嫁,袁守诚还不想娶呢!听他爹一透口风,他直接搬到教坊去长住了。这一招实在太绝,正在约谈的两位父亲傻眼了。太子是很想把袁曼道绑在自己一方的,袁曼道名声太好,而且素行正义,朝野很有一批佩服他为人的人。如果袁曼道肯为东宫张目,凭谁都要重新思量一二。这大概就是道德的力量。
袁曼道就是道德太好了,听说儿子在教坊长期包房,他一脸羞愧:“臣教子无方,对不起殿下,婚事不必再提了。”
太子:……
萧令行扶起袁曼道跟着叹气:“看来是没缘份了。”郡主也不是大白菜,袁守诚这样,萧令行也没脸继续倒贴。
眼看双方都尴尬,袁曼道很快告辞,留下萧令行捶桌。捶了一会儿桌子,他去寻陈氏,袁守诚不能安胎了,新昌郡主还是要有个下家的。
陈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得快些让她嫁了,也好收收心。我看着,她似是看上了那个池修之……”
“什么?!”萧令行的声音猛地拔高,“这可不能妄言!”
陈氏慢慢地把新昌的反常表现说了出来,萧令行也觉此事有七分是真,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也不是不行啊。”
“!”陈氏惊悚了。
妻子的表情让萧令行颇有成就感,神秘一笑:“你跟新昌谈谈,看她是不是真有此意。”
陈氏道:“此事恐怕,要有周折。池氏虽是名门,可是,他与郑家子同在顾益纯门下。”
“无妨的,从前是我想左了。能跟郑靖业好的人,为什么不能为东宫效力?”他一直犯了一个大错:扩大打击面。现在经人提醒,当然不会再头撞南墙。
“我这就问她去。”
陈氏再使阿蓉寻新昌,新昌已经不在东宫了。
不用嫁袁守诚是新昌所愿,但是绝不能用这种打脸的方式!新昌郡主衣服都没换,把宽大的袖子一扎,裙摆一结,拎上马鞭,带着人马一路杀出宫门寻上教坊。
半路遇到另一个仇家。
郑琰是出来胡乱转悠的,张亮在郑家住了一、二年,只因年纪小,还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他,京城也混熟了,陪着郑琰出来逛街。
郑琰很郁闷:“这里你比我还熟了。”
张亮生得浓眉大眼,渐渐长出男子气概来,很豪爽地道:“逛得多了就熟了,”左顾右盼,“前面那家酒楼的菜不错,可惜无好酒,啊!那边东市可热闹了,那边……”
伸出的手指头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儿:“那边,那边是胡商聚居的市坊。”
我真是手欠啊!旁边是……红灯区!要是让郑靖业知道……张亮额头开始滴汗。
新昌郡主的马队停在郑琰身边,青石板上激起一层浅浅的尘烟。新昌郡主居高临下:“阿郑好闲情。”
郑琰不知道新昌郡主这样冲过来到她面前是抽的什么风,还是条件反射地回道:“郡主也出来散心?”她没在我身上装了定位系统吧?一副找仇家报仇的样子,郑琰怀疑地看着新昌郡主。
此时周围已经聚起了不少围观群众。
“我哪是散心呢!”新昌郡主冷飕飕地道,“似阿郑这样有人伴着的才是散心呢,”一扬下巴,“这位小郎君又是谁?跟上回陪着你的那个不像是一个人,阿郑总有人陪。不知下回又是谁了。”
听新昌公主暗讽她“左拥右抱”,郑琰的脸青了,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被人攻击过个人作风问题。凶残透顶、一往无前的郑琰同学,头一回被正面击中,破防。
郑琰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罩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四周的景色她都看得见、八方的声音她也听得到,但就是懵懵的。郑琰是真的一个倒仰,右脚后退了一半才撑腰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