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郑靖业的解释,郑琰终于明白了,这个考试不是国家组织的,纯属他爹的个人行为。不过因为他爹的行政级别基本上等于国务院总理,所以这件事情的影响也就比较大一点。
这样的考试并不是年年都有,也没有一个特定的频率,只有在宰相府缺员比较多的情况下才开考。考试者于每年春天入京,要持本人身份证明,必须有当地官府开具保函,证明没有犯罪前科。然后就是过来考试,报考人数不限,招收名额有限。
由于宰相府的地理位置,决定了报考的人士里,京城及附近地区的人比较多。
郑靖业自己出题,主要是考实务,满意了就先招进来,向皇帝报告、从吏部备案。从小官做起,有潜力的他会栽培。鉴于他本人就兼管着人事工作,合了他心意的人升迁会很快,每逢相府招人,总是有很多寒门士子打破了头想挤进来。
不为别的,就因为如果是想从地方基层做起,除非你是世家子弟,又或者是名师弟子,否则就要像袁曼道那样人品好得所有人都知道,不然是没有太多机会出仕的——家里有钱也不行!
其时通行举荐征辟制,每个地方都有一些人,他们的特长就是品评人物。谁有才华啦、谁人品好啦、谁是坏人啦……都由他们说了算,不用说,这些人与世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寻常(出身的)人入不了他们的法眼。而这些人的眼睛有时候干脆就是瘸的,看人先看姓氏郡望,如果是名门望族,就要先高看一眼。如果不是,再有钱、书读得再多也是个土包子,人家看不上你。
顾益纯没入这个体系,但是因为其独到的眼光也为世人所推崇,只是他已经很少开尊口了。
皇帝也喜欢自己的人事任免权被人间接操控,所以他让郑靖业兼着吏部尚书,所以他下令,每郡每年都要给皇帝进贡两名人才,称为“贡士”。如果贡士水平不过关,该郡守的年终考核就要打折扣。
见女儿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郑靖业不放心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跟阿爹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你正是学东西的时候,不问,我怎么给你讲解,你又怎么明白呢?”
郑琰犹豫了半天,才问他爹:“这样招来的,都是能干的人吧?”
郑靖业理所当然地点头:“难道要招一群吃白饭的?”
“阿爹上回还说,最恨朝中有尸位素飨者,为什么不请圣上也这样考一考才情再授官?” 为什么不推广?以后天下以科举晋身的人都要念着郑靖业的一份功劳,有这份劳在,奸臣的名头可以洗去大半了。
郑靖业扶额,果然,给这丫头科普是对的!不然不定她要惹下什么祸事来呢!又庆幸,之前郑琰没有闯祸。郑琰的思考方向是对的,要郑靖业来说,用这样的方法最好,能者上、庸者下,别TMD仗着有个好祖宗就觉得高人一等。
可是,政治上的事情不可以用这样的简单思维来思考,不然就是利国利民坑己坑爹。比如魏静渊,他所有的改革举措,在郑靖业看来都是利国利民的,结果呢?身败名裂!
科举的好处郑靖业知道,他的相府可以说是天下最有效率的机构了。但是,能由他一个丞相提出这样的改革建议吗?不行!这是市恩于天下也是结仇于世家,死期可待。
这事得皇帝自己“想”到,郑靖业提都不能提,与他有关系的所有人都不能提。不然就等于告诉所有人:老子瞧你们把持着选官不顺眼,我自己来,你们都滚蛋!等于告诉几乎一半以上的高官:你们家孩子以后不是一到年龄就能当官了,得考试。
郑靖业没有舍身成仁的觉悟,他老人家如此努力的初衷绝不是为国为民,而是为了一家人吃饱穿暖不受欺负。既然天下是皇帝的,这事儿就交给皇帝好了。郑靖业对皇帝也没啥感激之心,主要是因为魏静渊的下场太惨了,魏某人为皇帝干了多少得罪的人事儿啊,到了最后,皇帝愣是把他推出去给世家出气,连人家子女都不肯保上一保。
更让郑靖业不高兴的是,皇帝让他当宰相,既是看中了他的能力,也是想让他接着魏静渊的棒子干下去。郑靖业傻了才会答应!要不是季繁进京,要不是被太子惦记上了,他到现在还不想一气解决了关于爵位承袭的讨论呢。
你丫想当千古明君、捞万世美名、历实子孙基业,黑锅我来背、账单我来付?做梦!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实是郑相的心里话。
老子才不是魏静渊那个傻货!
“以后入宫,不要说政事!”郑靖业以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提醒女儿。
郑琰哪里敢不答应呢?差点坑了全家啊!
————————————————————————————————————————
从居家过日子到朝政改革,郑琰被两记闷棍打下来,彻底老实了。认认真真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老老实实接受本土化教育改造。郑靖业舒了一大口气,郑琰也格外关注了许多以前忽略的知识。
郑靖业主持的国务院公务员考试也有了结果,他挑了几个看着不错的人上表辟为不同的官职,同时也接受了几份荐书,接纳了李俊的侄子李湛之入相府——推荐人,顾益纯。
顾益纯的本意,乃是为了弥补郑靖业的形象,同时也是因为李湛之为人比较务实。通过世家内部渠道,顾益纯了解到李湛之是不喜欢李俊这个样子的。在推荐的时候,顾益纯也提醒郑靖业:“他毕竟是李家的人,你用的时候,也有个分寸。”
郑靖业听了最后这句话,笑得眉眼一弯:“这还用说?”又问顾益纯,“七郎(指顾鼐)今已十五,春天正是各府召辟人手的时候,要不要我写一封荐书?”以顾家的背景,相信没有人会以为顾鼐是他的人而防范。
顾益纯也没客气:“你要荐他到哪里?”
他问到了点子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不一定适应每一个岗位,如果放对了位置就能发出光彩,如果放错了位置,后果不堪设想。郑靖业低头一想,方道:“卫王府上如何?”卫王是皇帝的兄弟,是个比较安全的人。
顾益纯一点头:“也好。”
顾鼐的生母是他父亲的元配正室,也是世家女,也就是说,顾鼐的外祖家也是世家。光看这两个世家的面子,卫王就不能不接受这个人。再说了,卫王正在为他庶出的第五子谋一个外地郡守,正是要求郑靖业的时候。
每年年初都是各个部门补进新人的时候,顾鼐也好、李湛之也罢,都在这一波的招聘活动中领到了官衔儿。都不高,入仕都由从八品干起,倒也算是个出身。
以上,都是郑琰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她又要头疼了。
郑靖业生日在三月十四,巧的是顾益纯的生日也是这一天,一下子要准备两份寿礼,让郑琰有些忙不过来。不能总是送张屏啊、送双袜子什么的,得有点儿心意才行吧?做碗寿面?桥断有点儿老啊!而且吧,那么多兄姊,人家也不是不孝,自己这样有抢镜头的嫌疑,也不够厚道。
想了想,还是换了一身男装,带着四个婢女,揣上钱,又跟杜氏报备了一下,这天下午的家政课就先不上了,去东市逛逛买东西去。杜氏心头一跳:“你要出去做什么?”
郑琰脸皮抽了两下,看来自己的不良记录挺让人吐血的,乖乖解释:“阿爹和先生的生日到了,找不到寿礼。我的东西都是爹娘给的,拿出来也不算我的心意,去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
杜氏这才道:“路上小心,”又嘱咐阿崔,“看好七娘,寸步不许离!”
郑琰低头作忏悔状,看来要让她爹娘忘掉她办过的荒唐事,还是需要时间和靠谱的事情来证明的。
骑马到东市,行得并不快,马也跑不起来,杜氏令两个家丁给郑琰牵着马“走”过去的。到了东市大门口,郑琰下了马,一个家丁把马在旁边的栓马石上系好,守在那里,另一个就陪着郑琰进东市。
东市里东西特别多,有贵有贱,郑琰一路走一路摇头,很少有比得上家里用的东西。看来还是要在“新”这字上下功夫,正这么想着,抬头看到一家文具店。郑靖业与顾益纯都是书法大家,对于文具的消耗是比较重视的。这其中郑靖业还好些,顾益纯一直都是用的好东西。寻找两件难得的大家制作的笔砚送去,倒是比较符合他们的身份。
受顾益纯的影响,郑琰挑笔墨也是有一套的。店主人非常有眼色,笑着上前:“小娘子要看点儿什么?”
郑琰扫向毛笔,店主人道:“小娘子好眼力,这是芒山笔。”
“假的。”制笔大师高素,在芒山开场子,他制的笔世称芒山笔。顾益纯只用高素做的笔,一次要弄个十几匣,郑琰自从跟了这位老师学书法,也跟着改用这种笔。高某人做笔,从用料到工艺都与众不同,闻起来的味儿都不一样,可不是在笔管上刻上芒山二字就能冒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