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你这怨气。不怕外人听见,来,瞧瞧取哪只弯弓合适?不是打赌了嘛,万莫输了。”
李从让整了整衣襟,挺直腰杆掩嘴咳了下,换上副少见严肃的表情细细打量着那成排的弓弩,蓦地笑道:“就这个,大黄弓,若是配上鸣镝箭就好了。”
闻言,慕容祺明显怔了下,蹙眉思索了会,凑身挡去外人的视线,一副纨绔浪子的样子挥开扇子摇了摇,扯了扯衣衫,没骨头地斜靠着兵器架站着,状似好色垂涎的眼神瞄了瞄仍聚站着笑语家常的众群芳女眷,凑身低语道:“你这小子,疯了。这话也轻易说出来。”
李从让瞟了眼慕容祺的吊儿郎当样,无奈地摇了摇首,低首掩饰去情绪,苦笑道:“你哪里知道呀。真有那鸣镝箭,我是一点都不想手软。并不是野心,是面子。唉……”
鸣镝箭是古匈奴冒顿单于用来杀父夺位而设的,先杀宝马再杀爱姬最后弑父……后代对此人的争议不断,但有一点肯定的是其父头曼单于先动了借他人刀杀亲子的心,虽后来冒顿命大逃出了,对其父却早已痛心失望之极,乃生仇恨,继而有了那出“鸣镝弑父”的典故。
大黄弓乃是古汉朝名将李广受困射杀敌方副将数人继而遣退胡虏脱困用的名弓,李从让莫名地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个中深意不言而喻。
慕容祺自是惊吓到了,赶紧故作放荡不羁状与李从让凑身攀谈,让外人只当他们这群纨绔子弟又在肖想觊觎甚么鲜花嫩柳了,鬼叨着弯弓拉箭拔头筹的艳遇。
果不其然,那些好事的将目光转移开了,只当‘废物点心’李从让取大黄弓来显摆张扬,是为了吸引女眷们的目光。
祁暮清挑了挑眉,伸手拿过大黄弓,取来一白羽箭,拉箭上弓试了试,蓦地回身松弦一箭射中不远处的箭靶红心。
李从让愣了下,倏地展笑拍掌道:“好俊的身手,唉,难怪那么多人倾羡你这混小子。”
“啧啧,这是自然的。我家延之在秦蜀早已是无数闺阁怀春少女倾羡仰慕的少年英才,择偶的最佳夫婿人选。可惜这臭小子是个楞头葱,对这些有的没的向来是不屑一顾。却不想这次进京栽了个大跟头,铁齿的下场呀。不甚唏嘘,不甚唏嘘呀。”
祁暮清冷僵着脸,只当没听见,转身挑起了其他兵器,由着身后两没皮脸的胡扯瞎闹。
李从让甩开心思,眼睛也跟着滴溜溜转起来,拉上慕容祺这臭味相投的狗友,索性往后面的巨石上一站,勾起首来瞧美人,不时两人交头接耳谈论交流一下心得体会。哪里还当是畋猎场,逛花园赏览群芳来了。
时而搓着下巴觊觎垂涎着,时而下流龌龊地到处乱瞄着,其他选弓配羽的早已不齿二人的行径,纷纷丢开手里的物件甩袖离开。盛列兵器的校场一下子只剩小猫三两只,乐得李从让弯嘴撇唇摆鬼脸甚是嚣张自得。
慕容祺也不忘凑一份热闹,摇了摇扇子,继续手下不停地指指点点,与李从让勾肩搭背挤眉弄眼一副哥俩好,且去喝酒乐一乐的废物样。
祁暮清剑眉蹙了蹙,蓦地叹了口气,也只得往边上挪靠一下。俨然受不了这两个嬉笑怒骂游戏人间,情圣自居实则多面性格的家伙。但亦有少许的倾羡,名利权贵皆浮云,他就做不到。
那头,长宁正晃着平阳的胳膊,一脸的不满郁闷,撇唇撒娇道:“二皇姐,求你了。和父皇说,我也去那边兵器场选件轻弓,跟在后面瞧个热闹就好。”
平阳柳眉微蹙,伸手安抚地拍了拍长宁的手背,无奈笑道:“不可以,小心又被责罚。花凤现如今不在你我身边,莫说父皇,母后也不会答应你的。”
闻言,长宁撇嘴撒开手,耷拉下肩膀,期期艾艾可怜道:“那为何要赶走花凤,呜,害得我现在都没人陪着骑马耍玩了。”
“自己说了原因,省得别人说。”
平阳毫不客气地伸指戳了戳长宁的额头,冷下脸来做怒状,吓得长宁赶紧缩首噤声,不敢再多嘴半句。回身凑到坐在软椅上歇脚的东平身边,靠着扶手蹲下嘟嚷道:“大皇姐,二皇姐训我。我期盼这天很久了。还特意穿了这身卡弗坦,早知道这样就不穿了。”
东平伸手帮着她将颊际的一缕碎发拨至耳后,微俯身凑近低劝道:“且听你二皇姐的,不许再胡闹蛮缠,一会我们远远瞧着便是了。”说完,闭眼假寐歇息。
她才离京城几年呀,秋狝畋猎居然已不许任何人自备弓箭强弩了,看样子确实是乱到一定地步了。时刻都防备着一切,父皇确实不易。这等浮华虚相估计撑不了多久了,夫君慕容棠一直是父皇的肱骨顶梁,每每出战自己便胆战心惊,现下好了,进得朝堂可以安稳些了。可朝堂上那向来不见硝烟的明争暗斗,性格耿直刚毅的他又是否可以适应?种种心思忧虑,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暂时她不必再独守空榻寝不安枕食不甘味了。
比起边关那血腥直接伤人致命的战场厮杀,她更愿意陪着夫君留在京城,至少这里是安全的。睡榻一侧不是长期空着的,她想见夫君时便能见到,私下想撒娇打欢时也可以毫无顾忌。
没有军务缠身的夫君,面上的戾气都消散了不少。想着,东平伸手抚了抚隆起的小腹,一脸的幸福满足。孩子可以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下出生,而且夫君随侍在侧。她知足了,很久没这种恬淡平和的心境了。
平阳偷空默默瞥了眼,转身继续与众女眷虚与委蛇着,几日后朝堂局势将另生格局,这次的畋猎只是酣战前的热身罢了。挑眉觑到刘兰芝眸中一闪而逝的痴迷,很迷恋这男人吧。哼!前一世我糊涂冤死心魂俱裂一无所有,如今也要你尝一尝慢慢失去的痛苦。
如此掏心挖肺地对待金兰姊妹,得到的却是一生的欺骗与凄惨的结局。任凭谁都会怨恨化作厉鬼来报复,今世至今她依旧是那样的心机恶毒,为人做事虚伪至极。了解到刘兰芝自小便是如此险恶的心肠,那自己说甚么也不会手软。
众人又闲话笑语了会,听到号角鸣鼓响起,便三三两两结行往观礼楼而去。刘兰芝加快几步走到平阳身边,挽住她一只胳膊,凑身笑道:“许久没见,我就与公主一道坐吧。”
紫鹃淡眼瞥了瞥,微微蹙了蹙眉,回眸看到公主依旧是那副憨纯恬美样,只得垂首与凡雁交换个位置,总之见到这类人她本能受不了,索性眼不见为净。
一路沉默着,直到上得观礼楼给皇帝及随行伴驾的郑贵妃请完安后,平阳依着郑贵妃身侧落了坐,与父皇身侧的太子李朝勘彼此点了点头算是问好,便坐正看向前面的练兵场。
刘兰芝凤眼四下乱瞄了一阵子,等瞧到赤枣马上青衫翩翩的祁暮清时,下意识地攥紧了帕子一阵死绞,余光恨恨地瞥向边上翘首憨笑的平阳。千方百计地设计巧合重逢,费尽心力地讨好阿谀逢迎,对方却一副拒之千里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凭甚么这个只会憨憨傻笑的蠢货、毛丫头片子却得到他的垂青,因为她的蠢或者该说是天真浪漫,真是可笑。想她刘兰芝自幼聪慧三岁便识得千字,七八岁便可为父亲行事出谋划策。她自觉不输寻常男儿家,可惜生了个女儿身,父亲重男轻女之心甚是严重。因母亲何氏只生她一人,便再也未有所有。
自她三岁后父亲升官到京城,后院的女人越来越多,三四年的时间孽子杂种也越生越多。她与母亲只得相依为命,平日里就连个修花除草的杂役、厨房里的烧火丫头都可以给她们母女俩白眼,轻贱小视她们。直到七岁那年元宵节御宴她的机智反应进宫做了蠢丫头的伴读才改变那一切,不甘呀,偏偏一切又毁于这毛丫头手里。
十五岁及笄礼成了她梦魇的开始,爱上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才俊,嫁了个众人眼里的“酒囊饭袋”,夫家亦受到排挤还被个孽种硬生生压一头下去,她恨,好恨!想到祁暮清对自己的不屑一顾,甚是可以说是鄙视。而对眼前蠢货奶味丫头却是捧在手心里细致呵护,她当然憎恨到了极点,心像放在油锅里慢慢煎炸一般痛彻入骨髓。
祁暮清倏地转身抬起手臂朝平阳挥了挥,拍了拍坐下骏马上的弓箭袋,嘴角弯了弯。众目睽睽之下,平阳先是怔愣了下,只得迅速低垂螓首扭身面朝里侧装娇羞。
那一刻,刘兰芝指甲掐到肉里,丝帕瞬间绞撕裂开,垂下首掩饰去眼眸里恶毒的杀意。平阳眼角余光淡觑着一切,嘴角再次弯起个浅弧,等着吧,一切才刚刚开始。
二四回 杀伐
三天的秋狝很快结束,祁暮清果不意外地拔了个头筹,圣献帝龙心大悦,当场将高祖戎马生涯时战场杀敌助其立下赫赫功勋的玄铁剑赐给了他,封为奉国将军,七日后随上将军靖武侯崔耀赴任镇守嘉峪关。
圣旨下达,众人皆异色。慕容祺懵怔得脚下一个踉跄,伸手扯住身旁李从让的衣摆才堪堪稳住了身形。臭小子,这么大的事情事前居然一点风声都不透露。慕容祺手抚着额顿感头痛不已,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交给李从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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