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间同床异梦,互相阴谋算计也罢了,的确是死活。但连对自己的嫡亲儿子,这喜怒哀乐也能排到权谋之后,就叫荣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朱立轩,那个躺病床之上,不省事的孩子。
思及此,眼见朱文烨与庄贵妃走了,荣惠便想禁足前多看朱立轩一眼。刚走到床榻前,便听得朱立轩唤了一声“皇后。”,又见他眼睛微微眨动,不禁喜出望外,连叫萧太医。
萧太医捏了捏他的眼皮,从容道:“娘娘,二殿下仍是呓语,并非真的醒转。”
昏迷中的朱立轩感觉不到荣惠的失望,仍胡乱呓语着:“华淑仪……为了小翠,还是傻的好……华嫔,丽景苑的玉簪花开了,摘朵与戴……花被团儿扯了,团儿不要闹,皇兄抱骑高马……”
荣惠怔忡,想起之前那群太医的话来 “中毒致癔症,便是医好也要伤脑”“伤及心性,药石难医……”不禁眼睛一酸。
朱文烨这是壮士断腕……荣惠轻轻婆娑着朱立轩憔悴的小脸,泪无声的落下来。
这个小儿,从今以后连父皇也失去了。
“但不论如何,要活下来。”荣惠握着他的小手,心里说,还有。
叮嘱好萧太医好生照料朱立轩后,荣惠再怎么想留下,也不得不回去延禧宫。
她雍徳宫耽误了颇久的时间,外间守候的幸亏是高德子,不过其余几个内监已经不掩饰面上的不耐。
荣惠心里好笑,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之前她面前连头都不敢抬,毕恭毕敬的小内监,不过是朱文烨下了一道禁足和交权的旨意,此时就换了一副面孔,倒是有趣。
“都怪奴才听得不多,不然一定拦住了娘娘,也不叫事情如此……”高德子满面忧色,语气自责,显然并不十分知晓内情。
朱文烨既然知道现不能废后,那毒害二殿下的丑闻也只能掩盖下来,知情的也必然要闭嘴。对外,不过是荣惠犯了错。
患难见真情,虽然只是一句话,荣惠倒是感念高德子,道:“与无干,何必自责。”正走着,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侧头道:“倒是马富安与苏娘……”
高德子低声回道:“陛下原是要杖毙的,后来又转了心意,只说先关押着,过后再处置。”
若真杖毙了御膳房总管与皇后宫里的掌事太监,这事儿便是压下,也叫浮想联翩了。只怕是因为这样,朱文烨才改变了心意。
荣惠松了口气,赶紧道:“那种地方,会发生些什么也就不知道了,如今本宫也是力所难及,还请多多照应一些……”
“娘娘这说的什么话?”
高德子皱起眉,道:“奴才虽然只是个奴才,却也知道以诚相待的道理。奴才只是总管的徒儿,不高不低的,贪上娘娘跟前的陪嫁侍女,原是奴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蒙娘娘不弃,对奴才多番提点,才得以如愿。如今娘娘遭奸攻陷,不过是要奴才做点微末小事,何消一提。娘娘如此客气,却是对奴才见外了。”
荣惠动容,却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微微颔首,又看了身侧跟着前行的玉树、芝兰、喜善等,那死水般的心情终于有了活气。
这条路上,总会有将她抛下,但也有会一直陪她身边。
名目上虽然只是降低份例,禁足建宁宫,卸下六宫权柄,和谋害皇子的大罪比起来,这种处罚似乎不算伤筋动骨。但事实上,自荣惠回到延禧宫的那一日起,日子就没有太平过。
“说过了?”喜善看着芝兰一脸失望愤懑的样子从外殿进来,问道。
“说了,但有什么用,不过用陛下的旨意打发咱们,说是降了份例什么的。”
说着,芝兰又冒了火,将食盒揭开来,摆出几道寒酸的小菜,气急道:“瞧瞧,这是什么份例的膳食,别说是嫔位的份例,只怕是良的份例也没有这样的!别说如今娘娘还是皇后呢,若真是……她们还指不定怎么糟践娘娘……”
玉树打断道:“去说这些有什么用,懿嫔原就娘娘这里受了气,此时扬眉吐气,眼见娘娘失势,岂会不落井下石。”
荣惠刚哄了闹腾不休的团儿睡着,他原本是乖巧的,但这几日奶水不足,吃不饱,便闹极了。虽然叫她伤神,却也更叫她伤心。
听了芝兰的抱怨声,荣惠从内殿里出来,看了桌案上那两碟菜色不新鲜,还有坏味道传出的晚膳一眼,道:“这些送去给奶娘吃吧,她们吃不饱,叫团儿也吃不饱。虽是几日的功夫,大也罢了,小儿可吃不消。”
喜善敛目,会意的捧了食盒下去了。原本建宁宫大群的小内监小宫女都不能再入内伺候,不是打发到别的娘娘小主那,就是换了地方。偌大的建宁宫,只留得喜善、芝兰、玉树几个,以及两个奶娘。莫不要亲力亲为。
“娘娘,虽然三殿下紧要,但您也得忧心自己身子啊。除了早上吃了两块点心,午膳没有几天了,到现好不容易等来晚膳,您怎么能一点都不吃。”玉树担忧的道。
荣惠摇摇头,只吃着几块匣子里的点心,这种点心平时她还嫌硬,现却是这种点心留存得久,耐得饥。
中宫之主,竟然还有做到饿肚子的时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石块一般的老点心入口滋味并不好,但荣惠却吃得尽兴知足,只道:“四日后,陛下就要京营外谒庙誓师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做一章的,现在还是做两章,字数还是均匀点好。下一章也是这么长。
然后三章番外,就完了。
坑品的确有点不好,望见谅。
谢谢猿粪的地雷。
妇女节问好!
71
荣惠既然被禁足在建宁宫内,原本守卫在此的羽林卫就变成了看守在宫门口,叶侍卫身为羽林卫里的副统领,偶尔巡逻到此处也是寻常事。
叶侍卫巡逻到建宁宫前时多是晚膳时分,芝兰一般早早等候在宫门口内,或是等待晚膳送来,或是与那御膳房之人磨嘴。这耽搁的功夫,她总能与叶侍卫打个照面,只消几个眼神也就足够会意。
此时听及荣惠发问,芝兰近前一步,低声笑道:“娘娘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荣惠微微展颜,玉树则有几分忧心,道:“一旦事成,如今娘娘却陷入如此境地,失去六宫权柄,届时只怕又多余生事。”
所谓多余生事的意思,荣惠自然懂得个中含义,不外是指庄贵妃与皇长子这对程咬金,以及她自身处境不太妙。
芝兰却是不以为然,驳道:“庄贵妃与懿嫔如今掌理了六宫之权又如何,娘娘如今还是中宫皇后呢,她们若要行使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再说,整个宫里的羽林卫属谁人所辖?”后一句,芝兰咽下不提,一旦帝崩,这群人只会听从羽林卫将军薛定邦之令。
荣惠点了点头,看向玉树,道:“你放心,咱们并非独自作战。”末了又补上一句,“在这宫里,独自作战,总是不行的。”
有如庄贵妃,虽然心计手腕堪称翘楚,但出身实在太低,失去娘家这一助力,凭她的钱权收买而来的忠心与人脉,总谈不上稳妥。这也看出,庄贵妃仍用对待后宫的手法来对待前朝。
这些缘故,只怕朱文烨也知之甚深,所以才根本不将庄贵妃的心思放在眼中,甚至利用与纵容。荣惠也和朱文烨一样,轻视了庄贵妃,这才不慎入套。
不过,这也不代表庄贵妃就真在前朝具备多大威胁。
哪怕其中有朱文烨的默许与纵容在,荣惠如今的境况也是败在后宫阴私上,若再论前朝,庄贵妃的心机手腕却未必真够得上。
更何况,荣惠身后还有整个薛家。
不论是后宫还是前朝,斗争总是讲综合实力的……荣惠小啜了茶,苦如六安,竟也品出甜味来。
等待也如同品茶,总是苦甜参半,这三日的等待,总叫荣惠有些辗转反侧。
夜里入睡,多有发梦,朝里醒来却是忘了大半,只有朱文烨那张俊朗端方的容颜挥之不去。他狭长的双眼,乌黑深邃至不可捉摸,荣惠从不曾认真看过的他,或许是根本不想去读真正的懂他。
或许,再华丽的人生也不过是一场繁盛美梦,禁不起清醒琢磨。他的喜怒哀乐,荣惠都得以亲见,但这其中真假,却难以分辨。若说情分,更是雾里看花。
思及自身,待他又有几分真心呢?
曾几何时,荣惠也想过相敬如宾,明哲保身,但后来事态愈下,终究是不能为她所掌控。身家利益总在前头,她与朱文烨一般无二,夫妻情分,终究不算得什么。
荣惠推开纱窗,初夏的暖风拂面,扑散许多惘然。
放眼望去,夕阳西坠,落日已经霭霭深沉下去。满天的云层五彩绚烂,被巨大的霞光映得格外的璀璨,深红、金红、娇紫诸多霞色混在一起,好似九天玄女打翻染缸,连天不断的广阔彩霞生出一种无形之力。
荣惠看的却不像是夕阳,而是明日的朝阳,仿佛远远的听到了京营外那气势磅礴的将士们山呼万岁之声……暮色中一人身形模糊,清风掠得袍角飞扬起来,身后跟着数人,却是云琅大步流星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