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荣惠轻咳了一声,喜善则上前欠身道:“两位小主,良媛小主有些不适。”
何美人一点也没会出深意,反而一副急切的模样,嘘寒问暖。倒是卫贵人面色有些红,呐呐道:“良媛姐姐好生修养,妹妹便不打扰了。”
何美人见卫贵人走没了影,又见荣惠意趣缺缺,这才有些讪讪起来,却也不见尴尬,落落大方的告了退。
荣惠不禁有些好笑,这时,玉树端上一碗汤药,道:“小主,该服药了。”
喜善略有些吃惊,道:“小主是真有不适?可严重?”
荣惠微微笑了,喝了一口药,玉树代答道:“小主这是春咳,年年都如此的,虽不费事,却要好生养着。”
喜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小主可要传唤太医?若是妨碍了承宠,总归不美。”
荣惠摇摇头,道:“初来乍到,不宜太惊动。何况非是大碍,若真是妨碍了,再请不迟吧。”
6 觐见
三日来,连着都是春雨。这日清晨,连夜的雨停了,天光正好。
宜然堂寝殿窗外的一架蔷薇开的不错,映在蝉翼窗纱上花枝随风摇影,带着雨后的湿意。殿中的紫铜熏炉里的焚着千步香,是玉树惯会调制,说是熏人肌骨后,难生百病。荣惠虽然不信,却也喜欢这香馥郁的味道。
此时,荣惠正懒懒的坐在梳妆台前,小宫女珠儿和芝兰在帮她梳头,一头乌发如流水一般,顺着月白色内衫蜿蜒而下。
在薛府时,一向是芝兰帮荣惠梳头,惯是晓得荣惠喜好,也熟稔利落。但是现在进了宫,发髻的选择上也就稍有不同。珠儿原就在襄婕妤跟前梳过头,荣惠便点了她和芝兰一道,也让芝兰边学边看,摸出点门道来。
“不要那支。”荣惠见芝兰捏起一支一枚红宝石镶的喜鹊登梅簪,微微皱眉,道:“还是素净点吧。”说着,在妆盒里随意挑起一支羊脂白玉莲花头的如意簪。
经过三日的休整,今天所有这次选入宫中的小主都要觐见两宫太后和宫中主位和其他前辈。获号‘华’之后,本以惹人注目,所以这第一次觐见,荣惠并不想太花枝招展。
芝兰笑吟吟的接过,簪入荣惠发髻内,边道:“小主这般容貌,本就足够明艳,便是装饰素净些,反而更动人。
梳妆罢,荣惠在铜镜里一打量,穿着一身浅紫云纹折枝莲花样的宫装,梳着寻常的宫髻,不过三两个玉簪子,耳坠圆小的南珠串串,很是素雅大方,确是少了一二。
“小主是华良媛,在其他小主里头,若是过分素净反不显庄重。”喜善轻声提了一句,在荣惠的云鬓里补上了一枚景泰蓝镶翠玉的头饰,添上了几处贵气。
恰到好处,荣惠看着铜镜中的摸样,微笑点头。她看向喜善的目光略有几分赞赏,果然是宫里调、教出的老人了,凭地知分寸些。只是眼下时日还短,荣惠还要相看一二,不然难以真正托心。
因同住静安宫,宫轿一同载了荣惠、卫贵人及何美人一同去。
卫贵人依然是碧色宫装,额前蓄着碎碎刘海,眉眼含羞带怯,颇有些文弱之美。何美人穿着桃粉色,发髻梳得及其繁琐,纹金头面熠熠发光,衬得她的深眉大眼愈发夺目,却是略有流俗了。
觐见原是去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人宫里,但眼下情况有些特殊,东西太后不分高低,中宫位置又悬空。庄贵妃虽位重,但六宫之权却是和懿妃分掌,何况群妃去庄贵妃的福穹宫觐见,实在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综上,荣惠这群人此次觐见的目的地是建宁宫,中宫所在。虽中宫已逝,但这不妨碍两宫太后、庄贵妃、懿妃等人借宫一用。
这次得选小主的约有十六七人,荣惠到了外殿时,已到了半数。不多时,前头的妃嫔也陆续来了,听得一阵喧嘈行礼之声,荣惠忙迎上去,一同请安。原是庄贵妃先到了。
“妹妹们快别如此多礼。”庄贵妃声音似乎天生温和,叫人听来舒服。
这次气氛和场合不同,人又不少,荣惠总算能正眼看看庄贵妃。她约是二十三四,梳着弯月髻,发髻微垂而露出金坠角的小偏簪,一身姜色绣海水三宝纹的锦缎宫装,显得秀美婉约,人如其声,很是温柔平和的样子。
再然后是东西太后同时来了,西太后荣惠已经见过,这次看了东太后,就显出几分失望来。东太后比西太后大了十来岁,虽然贵气天成,举止雍容,但容貌却只是端正大方,和西太后站在一起,对比更是明显,似是两代人。
荣惠微微撇嘴,不由朝一侧依然被几个新晋小主簇拥住的孙双阳看了一眼。比起东太后这个姨母,孙双阳这尖尖巧巧的容貌已经算是歪瓜出好枣了。
“起吧。”东太后简明扼要,带着上位者的从容。
“起来吧,都粉嫩的年纪,让人看了欢欣。”西太后口吻总是联想她脸上无时不刻的笑容。
两宫太后来了,大家自然不能再外殿等着,众人迎着太后上座。荣惠尾随着,宫里妃嫔她所知还不多,但却不敢忘了懿妃这重要角色。入宫不到三年能位居正二品,更是三年抱两,不幸是全生了女儿。但这份荣宠已叫人侧目,若说后宫最得圣宠,必是懿妃无疑。
临到太后落座,各宫主位,各小主依次而座,懿妃才姗姗来迟。
“梳洗迟,竟错了时辰,叫两位太后还有姐姐等着我,却是大错了。”嘴里说是大错,懿妃的表情却不似认错,反而带着几分慵懒,她落落大方的行礼。
“不拘这些,皇帝昨儿个翻了你的牌子,差了些许时辰,也是有的。”西太后笑得慈爱,看懿妃的眼神,就似看新妇。
东太后也无它意,只笑着道:“快坐下吧,她们刚给庄贵妃请过安,就等着你呢。”说时,庄贵妃也含了和煦的微笑。
气氛一派和谐,懿妃更是和谐,她状若无事的坐在庄贵妃下首。懿妃从容的端过近侍宫女的香茶,抿了一口后,宫女递上帕子,懿妃拭了拭唇,才清了清喉咙。
荣惠看了她这一派流畅的摆架子动作,很有些佩服。这便是传说中的宠妃气派了,所以说,位分有时都可能是虚的,要有势,先得有宠。
随着懿妃身侧首领太监的一指,众人便给懿妃请安。
比起给庄贵妃请安,这次荣惠更是小心,比起外边还装得温和宜人的庄贵妃,这位懿妃娘娘可连装都不装,她不打起精神,难免被懿妃气势波及。
“听说陛下此次进了四个小主封号,不知是哪四个?”懿妃漫不经心的一问,又盘弄了一指耳边鬓发,乌发杏花金镶玉,凤眼含春,长眉入鬓,的确是人面胜花。
荣惠心里一咯噔,略斜目看了后侧的顾梓榆,但懿妃一点名,她们总归是要跟着孙双阳、崔知玉上前的。四人跪下又是行礼,少不得再恭谨请安。
“倒都是不错的。”懿妃点了点头,目光毫不遮掩的在四人脸上身上游走,最后停到了孙双阳身上,上上下下一看,懿妃略显可惜的道:“这四人里头,丽意指姿容,华意指风范,慧意指灵气,独贤良媛的贤却是……如今看来,也只能是封贤了。”
荣惠一愣,不用转头也能猜到孙双阳的脸色会有多难看。如此直白的讥讽,如果是下马威,是不是太过了……还是懿妃与东太后有不和?
荣惠心思百转之际,孙双阳的脸色已经煞白,纵是她惯见场面,但到底因身份故,为人颂扬为多,哪有被这么当众落了脸面的。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只嚅嗫着,若非尊严故,怕要落泪。
殿中气氛一时安静得几闻落针之声,到底东太后还是出了头:“礼记云,为女子者,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德居首,德者,贤谐意也。”
“太后所言极是,所以臣妾才言贤良媛人如其封。除了贤良媛,旁人再当不起了。”懿妃却是挑眉而笑,拨了拨手腕上的镶玉钏。
东太后的眉头就紧了几分,庄贵妃适时缓和气氛:“陛下所封皆是美意,贤良媛勿要挂怀。”
只是这个劝慰效果不佳,荣惠站的近,看得到贤良媛握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
“娘娘说的是,封号是陛下美意,贤良媛姐姐不要伤心了。”崔知玉忽然脆生生开了口,声音不轻不重,并给孙双阳递了帕子,瞧上去似乎就是孙双阳伤心得哭了。
但千真万确,荣惠看出孙双阳眼眶有红,但绝无落泪。凭她所知道的,孙双阳这等出身的贵女,最是自矜身份,不会轻易当众落泪。
但崔知玉这么说,旁人距离得又没荣惠这么近,气氛就一时有些微妙。
“丽良媛妹妹误会了,陛下赐‘贤’乃是福分,懿妃娘娘说臣妾当得起,更是福分。”说着,孙双阳已经抬起骄傲的头颅,端正的向懿妃福身礼,道:“谢懿妃娘娘美誉。”
懿妃勾起笑容,只轻摆了摆手,眼珠微转,又停到了荣惠身上。
荣惠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此人太不按牌理出牌,她压力很大,不由背起全身芒刺,全力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