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子思量半晌,觉得当初承诺唐荷分家的事,还是有点棘手。谁家不希望攒下几代同堂大家聚居都大福气?周老爷子自己觉得,他还是有许多年头可以活的,分家的事情不在眼前,就暂且不计了。何况以目前来看,就算分家,东生一房和南生一房,日子都不会过得太差。只有北生……老爷子虽然对他寄予厚望,也隐约明白如果他中不了,又眼高于顶适应不了庄稼日子,日子有可能越过越不顺意,到时反而是他们做长辈灌输的执念害了他。
老爷子找来幺孙,问道:“北生,开了春就是考府试,你有几成把握?”
这种问题可真难回答,若说没有把握,自己的努力和家里人的付出,又算什么?若说把握大,又有狂妄的嫌疑,且到时如果不成,哪里还有脸面呢?周北生迟疑了半晌,只能低声答道:“我尽全力。”
“尽力就成。”
周南生原先住的老宅在他们成亲后就空置了下来,唐荷因怕房子长久没有人气破败,就时不时去打扫,检查是否有顶漏墙裂的迹象。
老宅子静谧老旧,就是穿堂而过的一阵风、屋瓦缝隙漏下的几点阳光,都带有经年的尘埃。
唐荷却很喜欢这里。墙脚处经年不褪的青苔,土墙缝里轻薄瑟瑟的蕨类植物,老堂厅横梁下南燕留下的空巢,木窗棂上线条简单的雕花,她都喜欢。
这几日阳光和暖,唐荷常常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兴致好的时候,就拿一支被周南生用得半秃的毛笔,沾了桶里都水,坐在院中以一方光洁的石板做纸,支腕练字。
周北生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凝气练字的场景。水写就的字一小会的功夫就会渗入石中,或者被太阳晒得蒸发掉,不过这也足够周北生看明白她那一手鸡爪字了。
他忍不住“嗤”了一声。
唐荷早知道他站在一旁,并不打算理他,继续认真地继续写下一笔一划。
周北生等了一会,等不到她出声招呼,只好主动问话,“三嫂,我哥呢?”
“去隔壁五太婆家讨两杯热米花去了。”去了有一小会了,估计说又被老人拉着絮叨说话了。
这种事情不该女人去做么?周北生张开嘴,又闭上了。他三哥根本是对自己媳妇好得简直不像样子。
两个人没有话说,就这样沉默下来。
唐荷自觉练完了一天的定额,收起了木桶和毛笔,自己也从小凳子换到大椅子上坐定,舒舒服服地看起一本山水游记。
周北生越等越烦躁,唐荷的自在也让他憋闷,忍不住就讽刺道:“三嫂,这书你看得懂么?”
唐荷放下书,看了他一眼。
她觉得很无奈,她很多年没跟狂妄叛逆的少年相处过了,采取冷处理的方法无视他们的中二病难道不是对的措施么?
“拿着。”她把书递给他。
周北生莫名其妙,“做啥?”还是接了过来。
“你翻开书,从第一页开始吧。”
唐荷平淡地把这本游记复述出来。纵使游记文字说半文言文,可是她前一世经历无数大小考,加上后来工作的强度训练,让她的记忆力虽然还称不上过目不忘,可也让她对事物形成一种抽屉式印象:只要看过,需要回忆、阐述的时候她脑海里相关的记忆就像打开抽屉一样把东西拿出来就行了。
这本游记写得文采飞扬引人入胜,唐荷此时已经是看第二遍了,她自认此番复述不说只字不差,至少能对得上个七八成。
周北生等她说完,拿着书已经呆住了。
唐荷站起身。周北生去五太婆家真是太久了,她打算去找他。
“等一下!”周北生紧拽着那本游记,叫住她,“你……怎么做到的?”
“看两遍就记住了呗。”
“就你?不可能……”周北生更加吃惊。今天他被爷爷的问题搅得心情低郁,本来想同三哥说说话开解开解,结果现在被三嫂的一鸣惊人给惊到了。他自问看两遍还没办法把一本书背下来。原来他往日被盛赞都是假的吗?实则他连一个妇人也不如?
唐荷看他变幻不停的脸色,叹口气,“北生,你哥说你一入学,就是同窗中的佼佼者,你自然有资本骄傲,你觉得我们这些妇人没有见识,看不上眼是不是?只是我觉得,一个人不可能样样都比旁人出色,比如大嫂饭做得好,我茨菰挖得快,你在这些事上也比不过我们不是?每个人投入精力的事情不一样,擅长的自然也不一样,彼此没有可比性。日后我希望你不能因为我不像你一样读书科举,就把轻视放在脸上才好。不然日子久了我始终不痛快,也连累你哥跟你的感情不是?”
若是往日,周北生料不到她能讲出这番大道理,或者就是听了,也要恼羞成怒。只是今天他当真被惊到了,故不自觉地喃喃道:“你会的可不只是挖茨菰……”
就算她的话里有水分,不只看了两遍才能把游记背诵出来,可这份记性,也实在说难得。自己连个乡间妇人都不如,有何必要还谈科举呢?
唐荷看他面色青灰,知道他受惊太大,心里也有点无奈,使用这种“你厉害我比你更厉害看你以后还嚣不嚣张”的中二招数,她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
67
周北生又从书房里搬来几本书,非要唐荷再当他的面再背一遍。
唐荷的瞬间记忆能力很好,看一本书时间久了的话记忆会模糊,但是马上复述的话则能说个□不离十,因此周北生这个要求难不倒她。唐荷从书堆中挑了生僻字少且内容生动的志怪小说类的书籍,充分给周北生展示被天朝应试教育打造出的彪悍记忆力。
周北生的脸色越加灰败。
正月过年,人人恣意享乐,只有他因为府试近在眼前,所以一如既往晚睡早起地苦读。前两次的失败在他心中留下阴影,对开春后的这一次考试,他也不敢说自己有十分的把握。爷爷今日的询问,脸上殷切的盼望,以及对他不能肯定回答的失望,把他逼得胸中烦闷。
少时大家都说他读书有天分,先生也屡次夸他。只是他的出色,也只是与学堂里的同窗比较的结果而已。往日他不明白这一点,只是经历两次府试之后,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人外有人”的意思。
就是自己的三嫂,如果生做男儿身,这样好的记性,读了书,旁人不也要夸一声“有天分”么?
周北生缓缓坐到一旁的小凳子上,无力地望着地面出神。
唐荷深深叹气。往日周北生待她实在算不上客气,她虽然明白不应当跟一个年龄才有自己一半的少年计较,可有时候实在烦躁,就很想打击打击他。
如今不就是打击出问题来了。
“我不想继续读书了。”周北生突然说到,“这第三回府试如果还是没希望……我又何必去丢脸……我的记性连你都比不过。”
这样好的记性除了先天培养更有后天艰难的修炼才有的呀少年!
“你跟我比做什么,我又不考科举。何况除了背书,你若叫我作诗写文章我就做不来了。”
周北生怀疑地看着她,“你要是肯下苦功,肯定是一个才女……”
唐荷失笑,她上一世是一个才女没错,不过同她这一世一样干活吃饭睡觉而已。一个人学东西,不外乎出于两种目的,一是谋生,二是借以安定内心。就前者而言,她此生是农家的女儿,又嫁做农夫的妻子,她自然学的是耕种的本事,至于后者,琴棋书画之类,她在经历生死之后已经不需要些末技艺来作为骄傲的凭依。
“你是恼怒比不过我,还是担心日后遇到的挫折更多?”
“……都有,”周北生闷闷地答道,“我总觉得前路艰难。”
也许是觉得跟她说起心里话太尴尬了,周北生嚯地站起身就要走,“三哥那么久还不回,我不等了,先走了。”
中二少年果然别扭。唐荷叫住他,说道:“北生,咱家的茨菰还有一亩地没挖,要不你去挖了吧。”
“……什么?”
“你不读书了,当然就要做农活啊。”唐荷笑吟吟地说道,“你先别跟家里人说你不读书,先去试着做一阵农活,做不来还可以反悔,悄没声息地继续拾回书本,这样也免得爹娘担心不是?”
这是讽刺还是出主意啊?周北生气急,甩甩袖子迈出院门。
周南生一手提了几块糕,一手握着一个茶盅正要进门,两兄弟险些要撞上。
“北生,哎你……”周南生没能叫住弟弟,疑惑地问媳妇,“北生来做啥,不是来找我的?怎么闷不吭声就走了?”
“哦,他来接受心灵的洗礼。”唐荷接过茶盅,试了米花的温度合适,喝了一大口,舒服的喟叹,“好喝。”
周南生没听懂媳妇的话,看她也不想继续解释的样子,只好把糕递给她,“五太婆让我拿来你的,他们家今年的糕做得特别好。”
周北生当真下田挖茨菰去了。
这一天中午吃饭,徐氏找遍了家里也没找着他人,以为他有事外出赶不上吃饭的点,因此也不以为意,一家人吃过了热腾腾的午饭,一时也没有散去,逗留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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