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深站在院门口,盯着院中神情安详柔和的母子二人,眼神阴骛凶狠。这女人,她竟敢如此!傅深眼中有了杀机,他大踏步走了进来,拎小鸡一样拎起安汝绍,安汝绍年纪幼小,被人拎在半空,自是害怕,只会哭着叫“娘!娘!”
谭夫人心如刀割一般,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厉声道“绍儿!娘素日是如何教你的?你是小小男子汉,不可让人小看了!”
安汝绍只有四岁,哪里听得明白,哭声越来越凄惨。傅深冷冷看着谭夫人,慢慢将安汝绍举起,我要当着你的面摔死这孽种,看你还会不会镇定自若!
谭夫人脸色惨白,柔声说道“绍儿不怕,不怕。很快便好,咱们母子二人依旧在一处,娘很快来陪你。”缓缓挪至墙边,只等傅深将孩子摔下,自己也便一头撞死。
傅深眼中快要喷出火来,这女人!他怒极反笑,“想死?哪有这般容易!”放下安汝绍,“这孽种,我带走,看我怎生折磨他。”死都让你死不成。
谭夫人眼见得傅深挟着安汝绍要走,追了过去捶打他“你不能这样对他,他才四岁!”见傅深头也不回甩开自己,万般无奈,冲他的背影叫道,“他是你女儿的弟弟!解语将来会恨你!”
解语?傅深的脚步慢了下来。谭夫人瘫在地上,喃喃道“咱们不是说好了,若是生了女儿,叫她做解语?解语是隆化四年腊月初十生的,她,是足月生的。”对外只说是早产,其实不是的。
“你算算日子,你算算日子。”谭夫人语无伦次起来。爱子年幼,若真到了傅深手中,真是不能想像,不敢想像。这时节,什么都顾不得了。
傅深轻轻将安汝绍放下,安汝绍跌跌撞撞奔至谭夫人身边,哭得泣不成声,谭夫人抱幼子在怀,泪流满面,“他是解语最疼爱的弟弟。我只有这两个孩子,只有这一子一女。”
傅深脑海中一片茫然。隆化四年,隆化四年,隆化四年自己任宣府副总兵,三月初自己回京……那时和她,还是神仙眷属。腊月初十出生,那是……
他蹲在谭夫人面前,不相信似的,说道“成亲六年,你都没有怀上过。”那些年,把父母都急坏了,妻子总是不开怀,六安侯府便没有嫡孙。
谭夫人泪容中闪过一丝讥诮,“阁下三年回京一次,一次停留半个月,这半个月中还常常忙得不回房,试问我如何能有身孕。”嫡妻怀不上,倒是宣府的妾侍,一个接一个的生。
傅深怒道“便是我冷落了你,你也不该……”眼中又有了杀机。谭夫人怀中抱着幼子,轻轻拍抚,“解语嫁到西京,也不知如何了。”跟他说旁的都没用,只有提及女儿,怕是还好些。
果然提到“解语”,傅深眼神略略柔和,“她嫁到哪家?”听得是嫁到西京蔡氏,傅深眉毛拧起,“蔡氏算什么高门大户了,也配?”
谭夫人淡淡道“安瓒早知自身难保,故早早将解语嫁了,又命家人送我母子二人到同窗至交家里暂避。”只是路上被傅深劫了。
提及安瓒,傅深恨得咬牙切齿,“明知你是我妻子,敢强夺了去!算他运气好,得罪了杨首辅,被关进了诏狱;否则……”被首辅设计关进诏狱的人,自己身为武将不好再插手,否则真要将安瓒碎尸万段。
想到安瓒,又看到眼前的安汝绍,傅深眼神又不对了,这孽种!幼子几次受到惊吓,谭夫人如何不心痛,这时只想保住怀中的孩子,柔声说道“解语最是孝顺体贴,我生下绍儿后身子不好,家里大小事务俱是解语料理,连弟弟也是解语带大,感情非同一般。”
傅深神情凶狠,“官家女孩儿亲手带弟弟,安瓒也算是个京官儿,竟穷成这样。”是真穷,还是把解语当作仆役使唤。
谭夫人声音舒缓动听,“解语从小便懂事,我的汤药,都是她亲手照管,从不放心交给旁人。弟弟也是,她要亲手照顾才放心。”
傅深“哼”了一声,“我即着人去西京,接解语回来。老子辛辛苦苦守边关守了二十多年,如今也该享享福了。”等接了解语回来,滴血认了亲,若真是自己闺女,可不许她离开京城,离开自己。
“还有你,老实呆在这儿,莫动歪心思。休想逃走!”傅深厉声喝道。眼前这女人,真是令人恼火,竟敢另嫁安瓒为妻。
谭夫人轻拍怀中幼子,默不作声。傅深见状大踏步走了,接着,六安侯府有仆役送来诸般用品,连笔墨纸砚也齐了,谭夫人暂时松了口气,用心抚慰受惊吓的安汝绍,见安汝绍次日又是活蹦乱跳的,才放下心来。
当天,六安侯府驰出一队亲兵,日夜兼程赶往西京。
西京府衙。知府看着两具差役的尸体,大发雷霆,“这帮贼人,真是无法无天!竟敢杀官差!”这要是如实报了上去,于他的官声,可是大大的不利。
岳霆盔甲鲜明,坐在对面,默默无言。这两具尸体,全是一刀毙命,那用刀的路数,分明是……无忌,你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第5章
“我怎么胡闹了?”张雱浓眉紧皱,面带不满,“这等欺压百姓的差役,难道不该杀?”差役若不惹事,只是沿途拣拣财物,虚张下声势,哪至于被杀。那两个不长眼的死差役发了财还不算,竟又绑上两个无辜百姓冒充盗匪要去领功,这却是容他不得。
解语咽下又要出口的指责,叹了口气。眼前这男子分明是有几分侠肝义胆,又有些任性妄为,不然也不会萍水相逢便帮自己抢回卖身契了。骂他胡闹又有什么用,杀都已经杀了,只是差役一旦被杀,官府必定加大追捕力度,接下来的日子怕是睡觉也要睁着眼睛了。
“你别怕,有我呢。”张雱见解语面有忧色,以为她是害怕,逞英雄般的安慰她,“官府追来也好,岳霆追来也好,咱都不怕!”他的弟兄们已是起程去了清风寨,一个一个不都好好的。官府只会欺压百姓,动真刀真枪的可不行;岳霆,哼,才不怕他!
“那,过泽山,你怕不怕。”解语慢吞吞问道。前面就是泽山了,沈迈的地盘,不知大胡子张雱跟“西北虎”沈迈有无交情。
张雱脸色有些怪异,“过泽山有什么好怕的,不怕。咱们悄悄过去便是。”泽山又不是没小路,走小路,人不知鬼不觉的。
“悄悄过去”?那还是要躲着人家呀。解语横了张雱一眼,下了逐客令,“我困了,要歇息。”人总是要睡觉休息补足体力的,所以二人今晚住了客栈。这客栈虽小,极洁净,住着倒是很舒服。
“你安心睡罢,今儿一天可是累坏了。”大胡子声音中充满怜惜,很是温柔,“我在隔壁呢,莫怕,一切有我。”他人本就高大威武,又留着部大胡子,乍一看上去属于猛张飞一类的人物,这样的人,说着这样的话,颇有些不伦不类。解语沉默片刻,也不理会他,径自倒下睡了。
次日二人一早便起,晨曦中纵马向泽山方向而去。解语只觉腰酸背痛,大腿内侧更是疼痛难忍,这长时间的骑马,真要命!过了泽山,可要买辆马车坐上,真是受不了了。脑子里正转着念头,却被张雱抓住了她的马缰绳,解语抬头,用眼神问他“怎么了?”张雱向前方使个眼色,解语抬眼望去,心沉了下来。
一队盔甲鲜明的卫所骑兵,静静拦在路上。正中间一名年轻军官,身着大红官服,胸前绣一只豹子,他本人也正像一只猎豹般,体形优美,眼神锐利,身手敏捷。
卫所骑兵旁边,十数名家丁打扮的男人围着一位青年公子,正是蔡新华。蔡新华面目依旧俊美,装扮依旧华贵,两眼灼灼盯住解语不放,“岳爷,此女正是小可一名房下,被这恶棍拐走。”
岳霆听到“恶棍”二字,眉头微皱,并不言语。蔡新华心中着急,恃有官兵在场,开口痛骂张雱“拐卖女子”,又命解语“速速回来,既往不咎。”
解语伸手按住张雱,不许他开口说话。笑盈盈问蔡新华,“妾,西京安氏女也,自幼与君约为婚姻。今春正月二十八,本是妾与君成婚之日,却是当日已遭弃婚,婚书媒信,俱已还与君家。闻君已另娶蒲氏为妻,确否?君此时口称‘房下’ ,实实令人不解,请君释疑。”
她声音如同山泉一般,清洌甘甜,众人听她娓娓道来,都觉有理:你蔡新华和人家姑娘本是有婚约的,可你成婚当日抛弃了人家姑娘,又已另外娶妻了。怎么着?还拖着人家姑娘不放,你丫脸可真大!众人望向蔡新华的目光都有些不屑,包括岳霆。
蔡新华大急,口不择言,“令兄已是将你许配与我!”搬出安汝成来了。解语微笑,“妾尚有父母在堂,亲事自是父母做主,兄长哪得自专?君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