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雱吃了三大碗面,“真好吃!”解语看看外间的弟弟,看看身边的大胡子,唉,一个个真是太能吃了,养活不起了简直。
“从前在杏花胡同的时候也是这样,有邻舍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耍,一起吃饭,弟弟会特别高兴。”解语说着说着,情绪忽然有些低落。原本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如今父亲还在狱中,母亲被一个偏执狂劫持,自己带着弟弟,一家人倒分成了三处。
救出谭瑛的法子倒是很多。只是傅深那种“我便是死了,也不放你们走!”的偏执,很是让人难办。可以想见,不管是否救出谭瑛,傅深往后一定会和自己母女二人纠缠不清。唉,长到十六岁,突然又冒出一个爹,想想就头疼。
张雱看在眼里,猜她是牵挂父母,搜肠刮肚想要说些宽慰的话,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有用的,“哎,那个,汝绍喜欢跟小孩子一起玩耍,要不,多买几个机灵的陪他玩罢。”
解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多买几个孩子?大胡子也是这么爱买卖人口的人吗?张雱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急忙说道“今年天灾人祸不断,好多老百姓过不下去了,卖儿卖女的。咱们真买几个孩子,倒是给了他们活路呢。”
“有这么凄惨?”解语楞了楞。从前的解语是位静处深闺的温柔娴静女子,对时事知之不多。自己穿过来后虽是一路从西京来到京城,可大多数时候都是大胡子在打点行程,自己安坐在马车中,并没有看到多少丑陋现实。
“真的很凄惨。”张雱声音低沉,“常有饿死人的,我都不忍心看。”二人沉默半晌,张雱又补上一句,“我那帮兄弟们,个个都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做了盗匪的。”解语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人家是活不下去了才做盗匪,这位,阔少爷舒服日子过腻了,做盗匪玩。
“我不是玩。”张雱跟她很有默契,“我是真的看不过去,吏治腐败,贪污横行,我做盗匪,是替天行道!”解语微微一笑,大胡子倒是真是有几分古道热肠,有几分侠肝义胆。反正他老子权势大,怎么胡闹都有人替他兜着。
张雱轻轻说道“他,我是说我爹,怕是要去打仗了。”解语身子一震,“打仗?”战争总是危险的。
张雱面色凝重,“陕西、浙江、山东、宁夏、福建,好几个省都有匪患,越闹越厉害,不只是占山为王,竟开始攻打州府!朝廷派兵清剿,大败,好几员朝中老将都折在盗匪手中。”实在不行,只好像岳培这样的重臣亲自出马了。
原来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接近于乱世!解语一阵迷茫。二人默默对坐,各自无言。
“那个,你煮的饭真好吃。要不你再做些,我送去给伯父?”张雱打破沉默,说道。安瓒的官司,据说是跟杨首辅有干系,怕是要费些周章,眼下只能想法子让他在狱中过得舒适些。
“好啊。”解语一口答应,果然做了几样安瓒爱吃的小菜出来,张雱快马去了一趟大理寺,回来后满面笑容,“伯父只尝了一口便知道‘这是解语做的’,全吃完了!大夫说,伯父身子已是好转了,无甚大碍。”前阵子安瓒进食很少,这些时日总算慢慢恢复了。一个人只要胃口好能吃饭,大抵上是没事的。
大胡子的笑容,让人心中暖暖的,解语微笑“如此甚好。”和诏狱的惨酷相比,大理寺监狱还不算太黑暗,张雱又不惜重金四处打点过,安瓒暂时是安全的。
事实并非如此。张雱离开大理寺监狱后,傅深来了。他怒视着安瓒,恨不得将他一寸寸撕碎。
☆、第14章
解语本是自己的女儿,却被眼前这文绉绉的阴险男人夺走;这么多年骨肉分离暂且不说,解语这孩子,如今竟学会劫持亲爹!都是被眼前这男人给教坏的!傅深猛然抓住安瓒的衣领,抓得安瓒喘不过气来,怒声问道“我女儿在哪儿?”
傅深如今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那敬爱的亲娘,自谭瑛搬到别院后对他一直不理不睬,傅深陪尽小心,也是无用;他心心念念要接回解语,结果被解语劫持,救走了小人质安汝绍;谭瑛倒是留下了,却冷冰冰把他关在门外,任凭傅深发脾气也好,低声下气哀求也好,只是不理他。
傅深派出不少人手,死活也查探不出解语藏身何处,本来这些已经让他烦不胜烦了,回到侯府,鲁夫人甫一见面便笑容可掬说道“解语那孩子,不拘哪个姨娘名下,认回来吧。”傅深才要瞪眼睛,鲁夫人已不无快意的笑吟吟接了一句,“是娘吩咐的!”傅深听到这话,本来整个人气鼓鼓的,马上瘪了下去。一口气憋在心里,要发也发不出来。
忤逆亲娘,他不敢;委屈解语,他舍不得,更何况可他也知道解语心高气傲,如何肯做为庶女认回来?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女儿,傅深楞了半天神,也不去见太夫人请安问好,转身出门奔诏狱寻安瓒算账,都怪安瓒抢走他女儿!
鲁夫人见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倒吃了一惊,忙追了几步,“侯爷!侯爷!”傅深哪里肯理会她,跟没听见一样径自走了。憋着气一骑快马到了诏狱,却得知安瓒已移交大理寺,傅深连连冷笑:身在诏狱,老子动不得你,到了大理寺么,哼,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待到了大理寺监狱,看到清爽干净的牢房中,安瓒神色宁静的拿着书卷观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厮夺□女,罪大恶极,此刻他倒是清闲!忍不住心头邪火上来,抓住安瓒逼问解语的下落。
看守牢房的两个禁子,都是有眼色的,看见傅深怒气冲冲的进来,已是互相脸对脸看看,互相点了点头,一个禁子悄悄溜了出去,飞奔去当阳道报信。他们受了张雱重金贿赂,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眼见得有人上门生事,少不得要去知会一声。
傅深心中恨极了安瓒,下手自然极狠,安瓒被他抓得几乎窒息,断断续续说道“我,跟……解语……说过,她,她……不愿,不愿……认你……”傅深更是怒不可遏,吼道“都怪你,教坏我女儿!”女儿怎么可能不认亲爹呢,定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挑唆的。
想到不能如愿认回女儿,想到谭瑛心系此人,对自己冷酷无情,傅深手下更加用力,安瓒脸色发青。禁子本是守在门外的,听得屋中声音不对,想了又想,壮着胆子还是进来了。傅侯爷再怎么来头大,也不能任由他在大理寺监狱行凶,犯人还是朝廷命官,真在狱中有个什么事,谁来担这干系?
“傅侯爷,您消消气,消消气。”禁子进来后吓了一跳,也不敢用强,也不敢撒手不管,只敢在旁满脸陪笑的劝解。
傅深爆怒之下,禁子的话他置之不理,继续行凶。禁子眼见安瓒的脸色越来越不对,急了,掰住傅深的手,叫道“傅侯爷!这是大理寺!”就算你再怎么有权势,也不能当着禁子的面要杀犯人吧。
傅深单身一挥,把禁子甩飞出牢房。禁子大恼,扯开嗓子叫道“杀人了!杀人了!”不叫不行,要是真出了人命,恐怕这禁子饭碗要丢。
靖宁侯府。太夫人居住的春晖堂中,欢声笑语不断,“母亲明日寿辰,大吉大利的日子,这可不是喜事一起来了?霆哥儿为给您祝寿,提前从西京出发,说是今日便能赶到京城呢。”靖宁侯岳培的妻子顾夫人,看着婆婆太夫人的脸色,陪笑说道。老人家总是喜欢热闹,喜欢人多,生辰之前心爱的孙子能赶回来,想必是高兴的。
太夫人已是六十多岁了,深紫色宫花缎亮纹对襟褙子,玄色马面裙,头上的圆髻溜光水滑,插一支水头极好的莹润玉簪,皮肤依旧白皙细腻,眉目依旧娟秀斯文,细看看,跟岳培真是母子,生得有几分相像。太夫人微笑道“霆哥儿有心了,是个孝顺孩子。”
一旁还侍立着岳霁的妻子齐氏,这时笑着凑趣儿,“祖母怕是被他骗了!他呀,是听说母亲正给他相看媳妇,这才急着往回赶呢。这哪是孝顺,分明是春心萌动,想媳妇了!”她话音东落,太夫人已是大乐,其余人也跟着笑起来。
太夫人娘家跟靖宁侯府门当户对,是同为开国元勋的江夏侯齐家,岳培的原配妻子,岳霁的妻子,都出自江夏侯齐家,血缘至亲,太夫人待齐氏自是较别人不同,齐氏又是个爱说笑的,常在太夫人面前承欢。
岳培的两个庶出女儿,十四岁的三姑娘岳雪,十岁的五姑娘岳雯,本是坐在太夫人罗汉榻边的椅子上,陪笑旁听,齐氏开口说“相看媳妇” 的话后,二人悄悄起身,避了出去。
“三姐姐,咱们去花园散散罢?”岳雯到底年龄小,还是一心挂住玩耍,拉着岳雪央求道。岳雪抿嘴儿笑笑,“还要打络子呢。”推辞不肯去。岳雯一脸失望,“姐姐不去啊?那我一个人去了。”姐妹二人道别,一个去了花园,一个回房打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