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陈太医闻言,颤抖着向前走了一步,“老臣,老臣在……”
“陈太医进宫十数年,自来以医术卓绝、为人正直而深受父皇宠信,执掌太医院八年之久,并负责为父皇诊病调养。是也不是?”
那陈太医低头叩首,泪落两行,“老臣,老臣……”
沐云昇不言,上前握住了陈太医的手臂,将他拖进内殿,一把甩在塌边,“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可对得起父皇这许多年的宠信!”
陈太医猝不及防,险些摔倒在地,好容易爬起身来,目光停在圣宗身上,立刻瞪大了双眼,失声惊叫,“这,这,这……”
“本王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给本王看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陈太医三魂吓掉了两魂半,许久方抬手擦尽额上冷汗、面上涕泪,恭敬敬站起身来,细细查看。踯躅半晌,他回身跪倒在沐云昇腿边,再次失声痛哭。
“说话!”沐云昇便更加恼怒起来,“哑巴了不成!”
陈太医只是不言语,眼见沐云昇怒火中烧,双手狠狠卡主了自己的咽喉,他挣扎半晌,方嗫嗫道,“是……是毒……”
“混账东西,你该当何罪!”沐云昇大怒,一把拎起那陈太医狠狠甩在地上,“你该当何罪!
“臣惶恐……”陈太医一把老骨头几乎摔碎,只是勉强跪直了身子,“臣冤枉……”
“冤枉?!你有什么冤枉!”
“老臣自入宫十余年,虽不能说是医术卓绝,却一直尽心尽力,恪尽职守,不敢有负皇恩。可这次圣宗生病,实在并不是老臣诊治的——是鬼医冯驾远冯先生留下的方子,顶好的方子……”话至此,他整个人慢慢愣住,额上密密的渗出一层汗,竟失态的站起身来,踉跄向前跑了两步,“小路子,取先帝所用药方!”
少顷,便见一个小宫监执了一张药方进来,那陈太医细细看了三五遍,径自呢喃,“没错,没错,是绝世的好方子……”刹那,他视线呆住,双眉紧紧蹙起来,“取药渣!”
那小宫监便又一路小跑取来了药渣,那人便握了药渣细细翻看。后来干跪不管不顾的坐在地上,将药渣一应的甩在自己袍子上,一点点的尝试。
众人便没一人出声,只紧紧盯着他的脸。
半晌,他茫然抬起头来,他口中还含着一点药渣,脸色却迅速灰败下去,只呆呆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到底怎样?!”
那陈太医惨然一笑,面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竟一掌接着一掌狠狠打在自己脸上,不肯停歇,“是老臣的错,老臣愚昧,老臣无知……”
沐云昇大怒,抬脚狠狠踢在他的肩膀,“你这是做什么?先把话说清楚!”
陈太医呵呵苦笑,“这方子,看着是极好的……可这其中有一味药,叫白蔹,若将这味药换成是与它外形极其相似复叶草,药,就是毒……只要假以时日,别说是病入膏肓的,就是壮年汉子,也抵不过,只要一味‘蓝山香芝’为引,立时便会一命归西……”陈太医已然失神,只是自顾自的呢喃,“我当时看到这方子的时候,就在感叹,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偏的药,连宫中都不多见的药材……谁曾想……谁曾想……老臣万死、万死难赎己罪!”说话间,他竟起身,冲着殷红的廊柱一头撞了过去!
沐云昇大惊,脚上用力,整个人瞬间滑出去,与千钧一发之际握住了陈太医的手臂,没好气的将他一把撇了出去。
回身,他恶狠狠看住了沐云炀,“太子殿下,您便不想解释一下吗?!”
☆、第一二〇章 vip (2200字)
沐云炀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一双眸子,漆黑闪亮,“淮安王想要本宫解释什么呢?”
“是你的人在为父皇诊断病症、开具药方,也是你最后见到父皇,要解释什么,难道还要本王来教你?!”
沐云炀呵的一声笑,“本宫并不觉自己有该解释之处!”
“你!”
皇后便向前慢慢踱了一步,“罢了,陈太医,带人搜宫吧!”
沐云炀唇边笑意便越来越深,“淮安王还是直接带人去东宫好了,省的如此劳师动众!”
“你!”沐云升大怒,冲上前一把握住了沐云炀的衣领,“你这是什么意思!”
沐云炀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一味的轻笑,“本宫没任何意思,这事,只看淮安王什么意思了。”
沐云升脸色大变,几乎要一拳打在沐云炀的脸上。
沐云炀冷冷笑了一笑,抬手挡住了他的拳头,“这犯上的罪过,可大可小,淮安王还是三思后行的好!”
“我犯上!你怎不说你弑君杀父,十恶不赦!”
“欲加之罪而已!”沐云炀一声冷笑,只冷冷转身。
“事实如此,难道你还要狡辩?!”
沐云炀却不说话,只是静静站了许久,方淡淡说道,“二哥,并不是炀儿要辩解,而是您这把戏实在拙劣!”
便这时,便见陈太医带人回来。
果不其然,在东宫找到了“蓝山香芝。”
沐云升便无比激动起来,恨不得立时将沐云炀杀掉。
可沐云炀却只是微笑,“继续。二哥这一场戏才刚刚开始,不是吗?”他举手轻轻拍一拍衣袖,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越加的邪魅起来,他慢慢抬眼,在昏暗的大殿之中环视了一圈,视线慢慢落在了沐云升身上,一字一句轻轻道:“煮豆燃豆萁。”顿一顿,他又道,“本宫倒是想让淮安王给本宫一个弑君杀父、十恶不赦的理由……”
他话音刚落,便听那高公公跪地叩首,“奴才惶恐,奴才忽想起一事!”
“说!”
“申时许,圣上在榻上小憩,见门口有一宫女经过,圣上怔了一晌,命奴才追上去宣见,那女子走后,圣上握了一物茫然坐了一晌,又着急再次宣见太子殿下的――”他顿了顿,额上冷汗涔涔而落。
“那么不如请母后差人去彻查后宫,找了那宫女前来问问?”
如果这一切不过是早就设好的局,他倒是极乐意如读书一般翻下去,看一看这结局。
没人说话,只殿外风声和着三两声低泣,浅浅的传进了耳里。
“走吧,传哀家懿旨,宣左右二相、大皇子、淮安王、定安王及孙侯爷、张将军与偏殿等侯哀家。此事非同小可,定要彻查。”
便又乱作一团。
“杀君弑父,其罪当诛!”
“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殿下根本没理由要杀君弑父!”
静夜未央。众人渐渐都堰旗息鼓,只个个脸色铁青的观望。
外间,执坚披锐的侍卫,却已然将这宫廷围了个密不透风,搜宫,再次悄无声息的进行。
沐云炀无声地站在门边,视线落在那些个闪闪发光的矛头,忽然就觉得有一点可笑。
搜宫寻找那宫女的人马终于回来,竟垂头丧气、胆颤心惊的回禀,“并未找到那女子。”
沐云升瞬间瞪大了双眼,“什么叫未找到!没用的东西,六宫封锁,活生生一个人,难道竟能凭空消失?!再搜!”
沐云炀便无声笑了一笑,“二哥,这怎会如此?”
“沐云炀!你实在太猖狂了,早知今日,当初――”他话至此,忽然愣住,又转身问那高公公,“那女子是否三十多岁模样,身量不高,体态瘦削,眉间有一点朱砂痣,右腿略有残疾是也不是?”
那高公公愣了一瞬,“是,的确如此。奴才看得清楚,她眉间偏右的确有一点朱砂痣,面色白皙,但略带悲苦――”
沐云升整个人都静默下去,回身,他端正地跪在了皇后身前,竟怔怔落下泪来,“母后,云升罪该万死!”
众人不言。只皇后无声蹙紧了眉。
“那宫女,云升识得。月前,她曾找过云升……向云升密报了一事,说,说……”他哽住,泪流了满面,“说太子殿下并非贤妃所出,而是她的姐姐、宫女彩霞所出,又说她姐姐惨死,贤妃却以此盛宠不衰,她心有不甘――云升虽以为事情重大,可权衡再三,还是没有声张却不曾想,她竟会找到父皇……”
这一席话,沐云升说的极慢,中途又几次哽咽难言,到他说完,殿中诸人竟一致惊呆,半晌没有反应。
转瞬,便见沐云升踉跄地冲到了沐云炀的脸前,他泪流了满面,只是径自扯着他的领口推搡,“你还是不是人?父皇那般疼爱与你,你怎可这般痛下杀手?!那位子就这么重要吗?能让你如此狠心,伤害大哥在前,嗜杀父亲在后,你还有没有良知!”
四下里都是一色的安静,只有那人带着哭腔的咆哮,一遍遍的在昏暗的大殿中回荡。
那振国将军便上前握住了沐云升的手,“王爷莫要伤心,要知,公道还自在人心!”
沐云升茫然松手,身形伛偻,竟含了泪苦笑,“早知会是如此,当初便不应包庇于你!我只心疼你年幼,我只容忍你顽皮,却不成想成了那助纣为虐的罪人!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父皇的在天之灵!”
皇后便越发头晕眼花起来,身形晃了一晃,只慢慢扶住了额角,“罢了!都给我住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先将沐云炀押入西宫,待查明事态,再做定夺!今日之事,在座之人须守口如瓶,若有一人敢多嘴,哀家定斩不饶!昊儿,跟母后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