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却越加的安静。
如果注定躲不过那一场风雨,那么,便不躲吧。即便风如刀海雨若利刃,她亦只能微笑面对——就如同莫名当日说的,“打落牙齿和血吞,只是不能哭”。
于是,面对那些个流言蜚语的时候,她竟可以将所有情绪都一应的压下,只是一笑了之,仍旧旁若无人的做自己。
可偏偏,她越是云淡风轻,他越是痛不欲生。
他一次次抱紧她,说,“是我,是我……”
她一次次推开他,说,“不是。”
九如明白的他的意思。
他想说,九如是他的,从来都是。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这话,一旦出口,便是杀身之祸。
九如慢慢地笑,心里越发明镜样的清楚。
陈若香这样的所作所为,怕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清嫣。”
她这样说出来的时候,沐云炀极冷的笑了。“若不是她有孕在身,我真想杀了她。”
她却只是微笑,“有什么关系?罪名在我身上,总比在你身上。”她顿一顿,“亦或者,她歪打正着,解了你的危机。只要你沉住气,这宫里,再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您会喜欢这样一个小宫女了。”
她这一句话说的很浅,却让沐云炀彻底的抓狂。
几乎是扑过来,他将她揉进怀里,发了疯的吻她。
九如就笑了,“我都说对了,不是么?”
那一刻,沐云炀忽然感觉,痛不欲生。
女人的聪慧,是一把双刃剑。
双刃剑。
贤妃就找上上门了,九如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俯身叩首,“奴婢给贤妃娘娘请安,娘娘安好。”
贤妃不动。遣了贴身的婢女下去,才静静坐在了上手。
是夜正浓的时候。
四下里都是安静。
只有烛火压着焰子一丝丝的跳。
便分外的觉得气氛压抑一些。
九如动了动身子,“奴婢去加一些烛可好?”
贤妃没有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面上有一丝笑,浅的看不分明,“不必,我来,只是要问你一件事。”
九如屈膝,“娘娘请讲。”
贤妃视线看牢她,“传言,是真是假?”
九如顿了一顿,“真。”
贤妃就笑了,起身漠然看住了她,“陌九如,你可知道,什么叫后顾之忧么?”
九如抬起头来,极认真看住了贤妃的眸子,唇边漏了浅淡的笑意,“奴婢知道的。”
贤妃便站起来身子,极慢的放下了手中细小的瓷瓶,向外走去。“好,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是知晓道理的。如是,我便不用多说。你自便吧。”
九如视线胶着在那纯白的瓷瓶上,忽然无声笑了。下一刻,她微微抬起了头,静静看住了贤妃的脸。
就在贤妃与她擦肩的那一刻,她启齿轻轻吐出了一句话。
“可是娘娘,九如不能死,无论如何不能死。”九如抬头,目光含笑,清灵而美好,竟没一丝哀怨、没一丝乞求,只是慢慢的笑着,说,“九如不能死。”
她话音未落,便只觉得身畔香风一闪,人,已经被狠狠的掀翻在地上了。
贤妃冷笑,“什么叫你不能死?由得了你吗?”
“娘娘,九如不能死。”然后,她轻轻启齿,说了一句话,“洛、紫、桐。”
☆、第一〇六章 vip (3315字)
一字一句,她说的极其缓慢,可随着她的话音,贤妃却似乎受到了某种盅惑,她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子,整个人紧紧的崩成了一线,“你说什么?”
九如下意识捂着脸颊。
她的心狠狠的跳,竟不觉得疼,只那么抬头殷切看住了贤妃。
“洛紫桐。”她笑了,启齿慢慢说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名字,“姨母,我是洛紫桐,洛之玄和洛雪蓉的女儿,洛紫桐。”
“放肆!”贤妃几乎站不住脚,“你胡说!”
九如抬着头,异常澄明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住了贤妃,她笑着,眼角却隐约含着一点泪。深呼吸,她慢慢开口,“关于漠北王的事迹,九如不想多说,想来就是说了,娘娘也是个不信。”她顿了顿,声音越发的轻灵,“只是娘娘,九如有什么理由去冒充一个早该命丧黄泉的罪臣之女?九如并不想死。”
贤妃眉峰紧蹙,只一言不发紧紧盯住了九如。
九如就笑了,启齿轻轻说道:“太傅陌宣辰,字远农,人称馨三公子,自号樵农居士,生性淡泊,才识卓雅,学富五车,曾隐居中州麓山。会泽二十七年,先皇亲临请其出山,为其出谋判策、平定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天安三年,天下初定,自请归山,先皇诚意挽留,骋为太子太傅。一生育有两女,长女生于会泽十二年六月十五,愿‘静如芰荷,不染尘埃’,故名曰‘静如’,小字落尘,次女生与会泽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愿‘敏如冬月,明胜雪蓉’,故名曰‘敏如’,小字雪蓉……”想来这‘静如芰荷、敏如秋月’两句话,外间是没有人知道的。是也不是?
“你住口!”贤妃双唇紧紧抿成一线,苍白中仍带着固执,“说!你到底是何居心?!无论你知道多少内幕,你都不可能是洛紫桐!绝不可能!”
“她死了,是吗?”九如摇头,“娘娘可还记得洛紫桐是怎么死的?”
“一剑穿心。”
“何人所为?”
贤妃脸色一滞,“不知道,当时情况识乱,后来一场大火,连府邸都毁于一旦,根本无从考究。”
“不是的。”九如就笑出来,抬手慢慢解了自己衣裳,胸衣纤细的带子坠下来,那异常狰狞的伤口便现在了贤妃的眼前。九如的指尖自那伤口上划过,“您看,一剑穿心。”
她无视贤妃的震惊,忽然笑道,“哦,对了。您应该还记得,我母亲背上是有块胎记的。而巧的很,洛紫桐身上在相同的位置也有一块胎心 心她转身,任衣裳零落,“您细细看一看,陌九如,可是洛紫桐?”
然后,九如就觉得贤妃冰冷而颤抖的手,轻轻落在了她背上某处。她略笑了笑,缓缓穿好了衣裳,“您相信了吗?”
“可,可……真的是你?这怎么可能?”贤妃指端轻颤,竟怔在当处丝毫不能反应。
九如不说话,只固执的扯唇露了笑,“那年回京,爹爹对圣上说带了五十人回来,悉数住在家中。可实际上还有一人,他自幼年便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后来被父亲送去拜师学习,长达五年之久。父亲回京述职之际,恰是他学成归来之起,因盼着求见父亲,便直接在京中等候了……”
“是他救了你?”
“是,就是他。他刺了我的生门。”
九如低头,慢慢就又想起了那些往事,鼻端便又慢慢飘扬起新鲜血液的甜腥。
她颤了一颤,闭目讲起往事。
她不愿意回想,可不想,又有什么办法?她此时不能死,唯一能证明她的就只有往事了。
一点一滴,她慢慢的说起。开心的时候静静地笑,悲伤的时候默默的哭,只晶莹一双眸子,无声看在角落。
待讲到那一年的血腥。
她忍不住开始颤抖。
贤妃便哭了,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信了,全都信了……”
“是么?”九如想笑,却终于再也笑不出来,只是瞪大一双眼,极深的看住了贤妃,泪水清浅如晨露,慢慢划出了眼眶,一丝丝的就入了肺腑。
“那么姨母,您还让九如死么?”
“孩子,我的孩子……姨母怎么舍得你死?怎么舍得呢……”贤妃静静的抱着九如,泪水止不住的跌下来。
九如浅笑,那充满血腥和悲痛的往事便有一点点的回来。身上的力气,终于流失殆尽了,那些个无穷无尽的血腥,又现在了眼前,让她不由的闭目瘫倒在贤妃怀里,冷汗涔涔而落。
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问。
只有疼,满心满肺,彻头彻尾,疼。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启齿,声音冷淡冰冷。
贤妃张了张口,终还是无声的摇了摇头。
发生了什么?她知道,却又似乎不知道。
她只记得自己在御书房外堵住了洛之玄,跪他求他,请他无论如何救沐云炀一命——可怎么救?她不知道,亦不想知道。
她还记得洛之玄那时候的神色,一言不发,却笃定坚决。到最后,他轻轻掺住了他的手臂,他说,“姐姐,求您照顾紫桐。”
他叫她姐姐,求她照顾紫桐。
她不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却只能点头应允。
就是在那天黎明,她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让她痛不欲生的消息 漠北王谋逆,满门抄斩!
她痛不欲生,哭干了眼泪。可君上说,证据确凿,说情者同罪!
一切全部颠覆。
为何?为何!
漠北王全家惨死。
沐云炀与她反目。
“是你逼死了他们,是你!”
……
太安静了,四下里都安静极了。
她开不了口,便只能摇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