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九如茫然的回头,便瞧见纱幔后面怔怔的站着的陈蒻香。她衣衫不整,罩衫、外衣已经悉数的脱下来,初生的阳光透过朱红的小窗洒在她赤裸的后背,竟如同朝霞和雪艳射,美得晃人的眼。
九如为她披衣的瞬间才发现陈蒻香已经满面珠泪。
“这是怎么了?”
陈蒻香紧紧抱着自己的衣裙,蹲下身来缩成一团,颤声道,“右肩,有伤疤。”
九如心中一凉,这才忽然想起来,那年陈蒻香落水,被大少爷陈文玉救起来的时候,右肩刚好擦在嶙峋的太湖石上,伤疤并不明显,但深深浅浅的印记却看得清楚。
“这……怎么办呢?”
“怎么办?”陈蒻香慢慢抬起头来,一脸的泪水更衬得她楚楚动人,“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呢?九儿,早知是如此,咱们又何必来呢?何必来呢?”她俯在自己膝上,紧紧咬了衣裳痛哭出声,“我竟还抱着希望,以为……”
九如无声的看着她,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一场寄托了太多希望和决绝的遴选,会以这样可怜的方式仓促收场。
那么,那些希望呢?那些决绝呢?又该放在哪里?
九如不由叹息。即便她自来就知道不会有结果,仍旧觉得心痛难当,“姐姐,幸福有很多种。”
陈蒻香慢慢抬了头,竟摇头笑了,她眼中莹莹有泪,面上频频动情,却启齿慢慢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姐姐?”九如大惊,一把抱住了陈蒻香。
陈蒻香却摇摇头,径自挣脱她起身擦干泪痕、穿上衣服,又一声不响的收拾行李。待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她慢慢坐在榻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第七章 (1951字)
时间便越发的过的慢。
从清晨到傍晚,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而陈蒻香,便这么一动不动的坐了整天。
九如便越加的着急。可那陈姑姑不曾再来,小宫监也不曾来。剩下的珠子,九如一口气都给了送饭的小婢女,却也只是说前头又淘汰了不少女子,现在已经将通过初选的人按照年龄、家势分组,准备进行下一轮审核了。
天色慢慢暗沉下来的时候,陈蒻香脸上的笑,便愈加的清冷。抬起头,她空空的双眼默默的落在墙角,“咱们什么时候走?”
便在此时,忽听得轻微的叩门之声,“奴婢陈碧奴,请陈小姐开门叙话。”
“陈碧奴?”陈蒻香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光彩,又迅速的无影无踪,淡然道,“是陈姑姑,九儿开门。”
九如开门的那个瞬间,心中忐忑不安,竟依稀觉得,福祸,都在一夕间。
门口却只有一人。她一袭黑色披风,几乎从头裹到了脚了,也不曾打灯笼,整个人都隐在黑暗里。
房门才刚刚露出一丝细缝,她已经跻身进来,左右打探半天,她利落的关紧了房门,这才摘了头上帽子,细声问道,“陈小姐呢?”
九如忘了行礼,“在里间。”
那女子略微点了点头,碎步袅娜,快步进了内室。
陈蒻香静静的站在灯光底下,瞧着来人许久,“蒻香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走。”
陈碧奴眼中闪过一丝情绪,九如还不曾捕捉的到,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站在陈蒻香对面,声音低矮却异常清晰:“小姐可愿跟奴婢说句真心话?”
陈蒻香蹙了蹙眉,“姑姑什么意思?“
“请小姐据实以告,是愿意回家,还是愿意参加遴选?”
陈蒻香面色一动,抬头在昏昏的烛光里笑得异常黯淡,“事到如今,蒻香也没什么好隐瞒,亦不怕姑姑笑话。自离开家门那一刻起,蒻香便不打算回去了。”
陈姑姑脸上有一抹疑惑,去只是紧抿着双唇不做声。
“不瞒姑姑说,蒻香自幼丧母,父亲秉性纯良,二娘又事事要强,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哥哥过世、妹妹错嫁……却又事事与蒻香有关……”她咬了唇,慢慢笑一笑,泪水却已经滑落下来,回头看陈碧奴一眼,“这些家里的事,本不该说与姑姑,只是……蒻香的处境,姑姑自此可见一斑。那么,您说,蒻香还回得去么?”
九如站在烛光的暗处,无声的看着蒻香,不由默默的咬了唇。而那陈碧奴却依旧的一脸深沉,看不出什么神色来。
“那此番若是遴选不得,小姐又有何打算?”
“青灯古佛,了此残生。”陈蒻香双眼中的决绝,令人心惊。
静默许久,陈碧奴再次出声,“小姐可怕疼?”
陈蒻香笑了,慢慢的摇了头,“人世上还有什么大过心疼?蒻香的心,都已经疼到了麻痹。”
“好!”陈碧奴笑出来,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里三层外三层的细细的展开,取出一套银针,“小姐若信得过奴婢,奴婢便为小姐争上一争!”
“什么?”
“奴婢的先祖做过狱监,有一样特殊手艺传世,经过世代演变,而今足可化腐朽为神奇。”
陈蒻香看着那银针,纤细的身子竟忍不住缠了一颤
“点青……”三人竟异口同声。
那陈姑姑便又解释道,“是,也不是。奴婢家中有一套祖传的用色之法,可令点青如刺绣。”
“点青如刺绣?”陈蒻香已然失神。
“是,小姐大可放心,一切交给奴婢。”陈碧奴竟屈膝跪下。
“为什么?”陈蒻香侧身躲开那一礼,失声问她。
“奴婢进宫多年,阅人无数,亦见过美人无数,前后数十年间,竟无一人能胜过小姐三分。若因了这样小小瘢痕而失去良机,实在可惜。”她声音低沉,“更何况,奴婢也是辰州人,听同里说,这些年陈大人爱民如子,百姓得以安居,奴婢家中也可安度岁月……奴婢心中感念……再说,奴婢也盼着择木而栖……”
灯烛细弱的火光在风里飘闪,更衬得屋里的气氛格外的沉重些。
陈蒻香咬了唇,刚想要点头,却被九如一把握了手,“姐姐……”
然陈蒻香终于还是顾不得了,屈膝跪在了陈碧奴的对面,“请姑姑提携。”
九如怔怔的站了许久,终究敌不过陈蒻香眼中近乎执拗的坚持,只得将能找得到的铜镜悉数放在内室,将几只蜡烛集中在一起,又自己执了蜡烛近身伺候。光线,便算是充足了。
然,那竟这样残忍的手段。
九如眼见着细小的血珠一丝一毫的自陈蒻香白皙的肩上涌出来,又瞬间消弭成丝绢上的一抹红泪,心里,竟生生的疼。
“小姐身上有一股荷香,碧奴就为您刺一朵芙蕖。这几日,小姐不要见旁的人,坐卧不要碰到那处,更不可着水,如此三番,再慢慢补色,并佐以秘制伤药,十日之内奴婢定然让小姐肩上显出一块浑然天成的芙蕖胎记。”
☆、第八章 (1813字)
以后的十几天里,陈蒻香没有踏出“知秋”半步,甚至没有参加余下的一审、二审、三审。
只知道,落选的人越来越多,留下的人越来越少,而整个北苑的气氛,也分外的紧张起来。
幸运的是,这样的深居简出,成功的让众人忽略了这个寒碜美人。毕竟,剩下的女子,哪一个都不容小觑。平安侯孙予志的孙女孙玉娇,左相韩济的女儿韩语燕,振国将军张凯岩的女儿张瑾瑜,兵部尚书柳如是的女儿柳惠茜,还有……最不起眼的,竟也是正三品大理寺卿李文博的女儿李灵云。这些人,一个个貌美如花、内秀如竹,关键是,背景显赫。而这短短的十几天里,几乎没有一天不发生故事的,昨儿还有一个极被看好的从三品太仆寺卿家的女儿磕破了额头的……
陈碧奴浅浅的替那女子惋惜了一句,“可惜了那身量样貌,若真个在额头上留下瘢痕,可真是……”
她没再说下去,陈蒻香和九如便也不做声,只无声的相视一眼。九如更是规矩的向陈碧奴行了礼,“多谢姑姑关照。”
陈碧奴似乎是吃了一惊,一把挽住九如手臂,“不敢受礼,只盼着小姐好,大家都好。”
从陈碧奴为陈蒻香点青的那一晚开始,每晚三更,她都会应约而来,除了点青,亦教习宫中规矩,甚至事无巨细的介绍起三位贵妃的脾气秉性。
九如默默的着看眼前的一切,就觉得越加疑惑。微弱的橙色的灯光里,那两个并肩坐在光影里的女子,温婉动人、美丽无双,可偏偏,她们身后那一片浓重的黑影,浓得化不开。
九如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起身出屋,独自坐在了廊榭里。月色不错,皎皎月光撒一地稀稀落落的树影,清风徐来,满院如霜的银光竟都要飘摇起来。
“咳。”极轻微的一声咳,轻的好似一声叹息。可九如还是听见了,抬头便瞧见了门口站着一人。
那人长身玉立,不远不近的站着。月亮的光,撒在他温和的面上,更显得他脸上淡淡的寂寥动人心魄。
“尹公子?”九如向前迎了一步,失声叫了一声,“怎么是你?!”
那人微笑着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缓步走到九如身边来,径自牵了她的手往院子角落里的凉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