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愣在那里,挑唇笑了一笑,生生把眼泪咽了回去,“那么,请夫人移步吧。”
贤妃的景宫并不遥远,陈若香也不带旁人,只与九如一起步行而去。
雪还在下,整个皇宫都要掩埋在那一片洁净的白色底下。
路滑难行,陈若香紧紧握着九如的手,竟有大半重量倚在九如身上。
就觉得疼,从伤处往里,穿透了身体穿透了血脉射中心肺,然后冷风自伤口灌入,将一切渐渐冻结,直到麻木。
眼见到了景宫,九如停下了脚步,“要怎么说,夫人心中可有分寸?”
陈若香低着头看着九如笑了,“还望九姑娘不吝赐教。”
九如低头,“旁的不要多说,只说夫人身份卑微……”
“呵,身份卑微!”陈若香不自觉握紧了拳,“是,我身份卑微。”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掉。回身,她笑意盈盈的看住了九如,“如果本夫人没有记错,你,便是我这卑微之人的无名小丫头呢,是也不是?”
九如不说话,不能说话,只是抬头迎着她的目光苦笑,“夫人,九儿是为了您好,总有一天您会明白的。”
“是么?那么,等到本夫人明白的那一天,定会三跪九叩的感谢与你,可好?”
九如愣住,所有的情绪都哽成了喉间的一声无比压抑的咳。
几乎是一瞬,迈进景宫的那一刻,陈若香脸上所有的仇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娇柔的甜美的安静的乖巧的笑,“奴婢给贤妃娘娘请安。”
贤妃似乎并没有想到陈若香会突然过来,态度却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懒懒倚在榻上,她摆弄着手中暖炉,目光越过陈若香停在她身后朱红的门上,似乎能透过那红色木门,看到外间飘雪。许久,她才慢悠悠道:“这样风雪交加,香儿怎的来了?”
看似关切的话,却冷得泛出冰刀来。
“入冬初雪,香儿来看看娘娘。”
“嗯。”顿了许久,贤妃慢慢坐直了身子,“听闻你近来身体不适?”
陈若香顿住,“无妨,想来是不惯北方天气。”
“现下可大好了?”
陈若香做势掩唇,面上却现出一丝凄凄之色,“好,好了……”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令贤妃不耐烦起来,“香儿前来,到底所谓何事?!”
陈若香闻言,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大殿之上,挺直脊背向前膝行几步,缓缓拜倒在贤妃脚下,“香儿进宫将近三月,上不能伺候娘娘,下不能管驭奴才,却独得王爷宠爱,心中常常愧疚。”
贤妃不语,却不由坐直了身子。
“香儿自认身份低微,不敢有过多奢望……”陈若香似乎有一点惊慌,“娘娘,懿德宫不可一日无女主……”
“哈哈!”贤妃闻言愣了一愣,旋即冷笑出声,“圣上不是早就许诺你,三月之后若德行无亏,便赐予封号么?怎么香儿便这般沉不住气,拖着病弱之体,冒着风雪而来,就单单为了索要封赏?”
“娘娘恕罪!”陈若香大惊,声音竟瑟瑟发抖,“香儿……香儿……不是的……”说话间,泪落两行,更加惹人爱怜。
“娘娘,您实在是误会夫人了!”便此时,听得陈若香身后传来清脆甜美的声音,在这冬雪之日里泛起一起轻盈的温暖。
却是陌九如。
☆、第六十四章 vip (2564字)
“嗯?”贤妃不由蹙了眉,视线落在陈若香身后的浅红色宫装的女孩子身上。她衣衫单薄,身形纤瘦,虽然躬身跪在那里,周身仍然隐隐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气韵。
“陌九如!”陈若香闻声转过身来,狠狠盯住了她,尖细的声音瞬间打破眼前短暂的沉默,“大胆奴婢!娘娘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
“嗯?”贤妃却冷冷笑哼出声来,眯眼细细打量陈若香,“啊,是啊,娘娘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顿一顿,她蹙眉看向九如,“你叫什么?”
“九如。”九如恭敬地答道。
“九如?陌九如?”贤妃不由蹙眉,向前探了探身子,“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九如应声抬头,不亢不卑的看向贤妃,她面上盈盈有笑,启齿说道:“娘娘,您真个误会夫人了!”
“是么?”那样清浅的笑容,让贤妃的声音也不由柔和起来,“你姓陌?是哪里人?”
九如身子微倾,轻声道,“奴婢是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祖籍便在辰州附近。”
“辰州也有陌姓么?”贤妃看着她,慢慢啜了一口茶,“咱们天祈朝陌姓并不多见。本宫,也姓陌。”
九如听罢身子立刻压低,“娘娘恕罪……”
“呵,你何罪之有?只是同姓罢了。”贤妃低低的笑出来,抬眼细细打量九如,“本宫见你眼熟,你便是那九华会上唱歌之人?倒是有一副好嗓子。”
“比起夫人的琴艺,实在微不足道。”
贤妃冷笑,语调越发漫不经心:“你这奴有——倒是衷心。你倒是跟本宫说说,本宫到底怎的误会她了?”
“娘娘且听夫人说下去。”
贤妃唇边含了一抹冷淡地笑,抬眼饶有兴致的看向了陈若香,“那好,陈若香,你说下去。”
“娘娘!”陈若香闻声向前膝行一步,泪水潸然而落,“娘娘,香儿自认卑微,无德常伴王爷左右,请娘娘做主,为懿德宫择一位德容兼备的女主……”
“你说什么?”贤妃声音高了三分,目光自九如身上划过。
陈若香拭去眼中泪水,悲戚的脸上淡出一抹笑,“娘娘,香儿蠢笨,待王爷和娘娘却是一片真心。”
贤妃蹙眉坐着一动不动,许久,方慢慢起身踱下来,伸手馋住陈若香手臂,“好,难得你这一片真心,难得你如此懂事。此事,本宫一定会权衡处理。”
“谢娘娘。”陈若香垂首微笑,可隐约就觉得贤妃口吻之中,有着别样的深沉——可这深沉,她还是不明白。
那天离开景宫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只天空越加的黑暗低沉,乌压压将这金红的皇城压在脚下,说不出的压抑。
“陌九如,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陈若香回头,咬唇瞪住九如。
“姐……夫人,九儿是为了你好。你只要知道九儿是为了你好,便罢了。别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好!那你尽管将本夫人当猴儿一样的戏耍!”陈若香冷笑出声,脸上寒色几乎冻结冰雪,恶狠狠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可走得急了,脚下路滑,身形竟踉跄起来。
“夫人——”九如忙不迭伸手扶住她手臂,施力助她稳住身形。
陈若香却冷冷哼一声,伸手用力将她推了出去,任她狠狠跌在冰冷的雪地里。她居高临下的站着,白色袍子几乎要融在皓皓雪海,只那冷风吹红的绝美的脸上满是不屑,咬着唇,她淡淡吐出了一个字,“滚!”
那人走出好远,九如仍伏在冰冷的雪地上一动都不能动,胸口的疼痛越甚,只觉得一颗心都要撕裂了。
“何苦呢?陌九如,你这是何苦呢?”她低头苦笑,忍泪忍得眼眶生疼。
“若。”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指尖划过冰冷的雪地,将一个字,翻来覆去,反反复复的写来,热血融化冰雪,到最后,只剩了一片无边的茫白,晃得她的双眼,生疼。
便有一双温暖的双手,慢慢蒙住了她的双眼,“你这双眼睛,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这样轻柔低矮的一句话,让九如浑身不可遏止的颤抖,“名……莫名……”
她拼命挣扎,想要回身抱紧那人,想要看住那人的脸,可身子被人紧紧的制住,竟不能挣动半分,“名?!是你吗?是你吗?”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泪水奔涌而出,迅速沾湿那人掌心,自那人指缝间颗颗坠落,融了雪。
“你这是何苦?何苦?”那人声音依旧低矮,呼吸抚在她耳边,温暖动人,“我们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怎么会这样?!”
“名,是你!是你!放手,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你!”她泣不成声,拼命呜咽,双手死死扣住那人大手,想要将他拉开,“让我看看你,名,名……”
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滑过颈间,转瞬将冰冷如雪,顺着她颈上优美的弧线消逝在靠近心灵的地方。背上一痛,竟被那人点了睡穴。
朦胧中有人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紧的要融进了自己的骨血,她听见低矮的哭泣,含了那么多的心疼、无奈,“九儿,九儿,九儿……”
“名……”她想抬手,摸摸那人棱角分明的脸,可黑暗却好似恶魔,死死的将她扯住,让她越陷越深,终将她全部淹没。
“名!”
再醒来的时候,夜色深不见底,只有外间雪光盈盈的映在窗上,折射出一丝半点的亮。
眼前一切迷迷蒙蒙看不真切,隐约知道,这并不是她睡惯的木床。锦被、清香、床幔,都那么陌生。
转脸,才看到塌边伏着一个黑色身影,埋头在臂弯之中,正睡得深沉。
“名?”她双手颤抖,慢慢抚上那人漆黑的长发,“名,是你吗?”
那人应声慢慢抬头,迷迷糊糊看了她半晌,才忽然握住了她小小的手,“你醒了?”那声音低沉沙哑,略微含着笑,“对不起,我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