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武头也不抬,“皇后面前犯了点子差错,被逐出来了。后来听闻她曾照应过夫人,主子便差人将她提携过来了。”
九如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学着承武的样子啜了一口酒,不再说话。
只是一小杯白酒下肚,她小小的一张脸,已经涨的通红,越发显得鲜活动人,摇着手中酒杯,她笑得顽皮之至,“你这里倒也安静,只可惜,四下里都是高墙,好生无趣。”
承武便不自觉的笑出来,“怎么?后悔了?”
九如极认真的侧头看手中酒杯,就觉得脑中有一层一叠的晕眩,可这晕眩后面,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清明。
“后悔?”她摇头,“我也不知道怎样做我不会后悔。有些东西,是命定的劫数,逃也逃不开的。”
承武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旋即笑着摇头,“十五六岁的孩子,怎么看得这样明白?竟比我们还透彻!”放下酒杯,他信手扯过了自己的短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四下里都没有高墙。”
他学着九如口吻,将这一句话说得无比动人。
☆、第四十章 (2266字)
懿德宫。欣德殿。
殿顶。
九如没想到承武所谓的“四下里都没有高墙”的地方,竟然会是这里。她嬉笑着伸手夺了承武的酒壶,浅浅的啜一口,笑得无比慧黠,“这哪里是没有高墙,分明是将高墙都踩在了脚底下。”
承武也不说话,只是将目光抛到了远处。
九如便也不说话,学着他看向了远处。可此时此地,哪里还能够看得见远处呢?只有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宫殿,团团的他们包围在正中。远望去,但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都在摇曳的红色灯烛的光里黯淡暧昧成深深浅浅的影。
九如忽然笑起来,抬手又喝一口酒,“我怎么就会到了这里?”
承武低头看她一眼,伸手取了酒壶喝一口酒,依旧把酒壶给她。
就这样坐着,头上是一天星子,脚下是万里皇城。九如不由闭了双眼,思绪竟不可遏止的飞往漠北的草原。
可是她实在不愿想,不愿想起那里的一切。
那个男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温文儒雅波澜不惊,全天下,唯一能令他变了脸色的,只有一个人,只有洛紫桐——只有她,能让他笑,让他怒,让他欢喜,也让他心忧。
“旭实在不必送我,我没事。”寂静中忽然飘来一丝清浅的话音,那声音如同是一跟细长的针,狠狠刺在九如敏感的神经上。是他!是沐云旸!
九如猛地醒了心神,本能的想要俯身看看那声音的来源,却被承武一把摁住了肩膀。
九如回头,但见承武冲她轻轻摇头,一双眼亦变得无比深邃起来。
九如不敢做声,酒气也醒了大半,只是凝神屏息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似乎就在大殿的廊下,依稀听的见一点声响——
“无妨,你好好的……”回话的似乎是那人口中的“旭”,他声音低矮语速缓慢,声音却无比的熟悉。
九如蹙了眉,抬眼看了承武一眼。
“……怎样了……”
“……你只管放心,一切都很顺利,皆在计划之中……”
“那就好。”
“……她呢?你……怎么处理?难道真个不喜欢?……”
那人似乎轻轻笑了一笑,慢慢说道:“本王本不是多情之人,这一点,难道旭还不明白?”
“可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亦不可有妇人之仁……这些你不用操心,单告诉我,现下,那边什么情况……”
九如的眉越蹙越紧,不由凝神细听。便这是,却见承武一不小心碰倒了放在两人之间的酒壶,眼见那酒壶就要摔将下去,九如本能的探手去抓,却被承武一把拖住身形,“小心!”
他话音未落,便听“哐啷”一声响,那酒壶已然摔碎在廊下,惊心动魄的声音,撕碎了一地宁静。
“什么人!”便听沐云旸一声冷喝,不怒而威。而随着这一声,庭院中忽然冲出无数青衣侍卫,但见银光闪闪、严阵以待,须臾间便将大殿团团围住。不待承武出声,便有人迅速飞身上了屋顶,将前后的去路一应的堵死。
承武不说话,伸手将九如掩在自己身后,抬手在身前做了一个手势,不待众人反应,已经一把抱住九如,飞身跳下殿顶,翩翩然落在院中。
松开九如,他脚尖点地,一步三丈的飞至沐云旸身边,双膝及地,叩首道:“主子,奴才该死,在殿顶饮酒,惊了尊驾。”
沐云旸冷冷的“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庭院中那小巧的影子上。她周身裹在黑色袍子里,垂首站在庭院当中。隔的远,便看不清身形样貌,只隐约觉得那银光闪闪的剑光后头,那熟悉的身影莫名的刺眼。
他心中没由来的一动。略微扬了扬头,沉声问脚下的承武,“谁?”
承武略抬了抬头,又深深叩首,“她。”
“哈哈,她?”沐云旸抬手掀落肩上披风,用一种异常冷艳的声音,一字一句的问道,“她、是、谁?!”
不等承武回答,他猛然向前冲了一步,抬脚在廊柱在借力,整个人腾空跃了出去。
“主子!”
“旸!”
两个声音一起响起来,却还是没能阻止那人。身形略微踉跄,他堪堪停在了离九如两步远的地方。
“你是谁?!”
九如握了握拳,安静的屈膝跪倒,“奴婢给主子请安。”
那声音在耳边响起的响起的时候,沐云旸呵的一声笑了出来,回身,他看定跪在廊榭中的承武,“奴婢?这么说,倒是我宫中之人了!承武,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吃窝边之草?!本王不是早就应允了你,王府中可心可意的美人,由着你挑选么?怎么到最后,反倒弄得本王像极了那不体贴的——倒让你,众目睽睽之下,偷吃窝边草——”
这样的一席话,他说得异常缓慢,清淡的仿似是一个调侃,但那语气,却分明令人惊骇。
挥挥手遣散了众人,他回身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九如,语气出奇的冷酷,“承武,偷听本王说话,该当何罪呢?!”
承武忙不迭叩首,“主子,您来的时候咱们已经喝多了,正在屋顶上打盹,真真是一个字没有听到,还请主子明察!”
“呵呵!”他面上笑意更甚,伸手一把扯住九如头发,俊美的脸上,写着的竟不知到底是狷狂还是压抑,“喝酒?打盹?!小九儿,你倒是有闲情逸致,调情调到了我的殿上!不错么,先是有人与你荒郊野合,而后有人与你春宵帐暖,进了宫,尚还有人与你把酒言欢——不错么——”他笑着,语气却越发阴郁起来,“人儿不大,本事倒是不小!”
九如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承武,说,偷听本王说话,到底该当何罪?!”
承武迟疑了又迟疑,“主子……”
倒是九如呵的一声笑出来,低声道,“怎么就是躲不开呢?”
☆、第四十一章 (2441字)
“你说什么?!”沐云旸咬牙,抬手捏起她小小的下巴。
九如也不躲,顺势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看上他的双眼,“主子,奴婢该当何罪,全凭您一句话。”
沐云旸愣了一愣,还没等反应,九如又道,“奴婢求您了,还是快点处置了奴婢的好。”
她这一句话,说得娇俏动人,却隐约含着一丝不耐烦的讥讽,一双慧黠的大眼睛,干净、清冽,冷冷静静的看住了沐云旸。
恼羞成怒。
怒火中烧。
“你说什么?再给本王说一遍?!”咬了牙,恶狠狠说了这么一句,竟越发的觉得自己像是跳梁的小丑。
九如却恍若未觉,仍旧看着他,“此时奴婢若跟主子说‘一个字都没听见’,怕是说破了大天,主子也决议不会相信的。那么,要打要杀,奴婢认了就是了。”她说着,轻轻摇首挣脱了沐云旸的制约,伸手解开了颈边领扣,轻轻扯散开来,“求主子给奴婢个痛快,奴婢上次的伤,这还没好呢!”
这样笑意盈盈的一句话,宛似是火上浇油,竟让廊中的两个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你——”
沐云旸高高扬起了手,直要狠狠的全力打下来。可她白皙颈子上那青紫的指痕,在那月色中又分外的触目惊心,竟让他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九如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竟没有丝毫退缩,“王爷曾经说过,您是九如的主子,那么九如的生死,便都在您手上握着,您说怎样,便是怎样的。要九如生,九如便生,让九如死,九如便死,听由主子就是了。”
“你倒是素来的牙尖驰利不饶人!本王便是要你不死不活,又怎样呢?!”他笑着,却将这话说的恶狠狠,停在半空的手掌,却迟迟落不下去。
“主子,还是给九如一个痛快吧,总是这样,您就不觉得厌烦?”
沐云旸整个人就哽在那里,满心气恼,却一句话说不出来,竟红了一张脸。
“旸,还没闹够么?”便有人轻轻握住了他高举的手,“竟然在发抖,至于么?整日里这样的没事找事,越发的像个小孩子了!人家女孩子都厌烦了呢!”那人浅笑着,声音温和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