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姑姑?”九如声音嘶哑,暗自扶着门框思忖,“陈碧奴?”
“奴才不知,只是得了此令。”九如一脸疑惑,可那小宫监却垂首站着,机械的回了这么一句。
“九如。”他话音未落,九如便听到极为熟悉的声音,转头,竟真个看到了陈碧奴。
九如一愣,心中有惊有喜,几乎要忘记了行礼,“你怎么在……”话未说完,她抬头碰到了陈碧奴清澄的眸子,这才赶忙屈膝行礼,“奴婢失礼,请姑姑责罚。”
那人轻轻应了一声“嗯”,却道,“不必这么叫我,我早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如今在这懿德宫不过也是当一点闲差。”
九如却并不敢再松懈,只是垂首不语。
陈碧奴蹙眉看了她一看,慢慢向前走去,“跟着我。”
转进耳房,遣散众人,陈碧奴缓缓坐在了椅上,慢慢捧起了茶盏,许久方淡淡的说道,“咱们又见面了,我早就说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她声音清浅,神色认真,看不出亲疏,听不出情绪,九如抬头看她一眼,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清浅的应一声“是”。
那人的叙旧却就此戛然而止,手中茶杯轻轻扣在桌上,“你昨夜擅离职守,可是知罪?”
她语气清浅,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威严。九如吓了一楞,只得再次屈膝行礼,“九儿知罪,请姑姑责罚。”
“责罚?论宫中规矩,这责罚岂是你能但当的起?擅离职守,私闯书房,你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的!”顿了一顿,她慢慢说道,“念你是初来,不知者不怪,便也不责罚予你,只是以后你亦不必再跟着夫人了。你也不必盼着夫人解救与你,这皆是宫中规矩,她亦做不得主!”
停了一停,她深深看住九如,“你,好自为之。”
九如垂首站着,就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可抬头,却见她只是面无表情的静静坐着,什么都看不出来。强行按捺心中不安,九如深深叩首,“奴婢知道了。”
“稍后会有人带你去懿德宫的浣洗司。”
九如还愣着,陈碧奴已经起身离开。与九如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忽然伸手拍了拍九如的肩胛,轻声道:“这样未尝不好。”她顿一顿,又道,“是李侍卫交待下来的,想来,也是为了你好。”九如眼中一热,缓缓道,“谢姑姑。”
陈碧奴笑了一笑,“夫人这边,你放心。还是那一句,凡事,好自为之。”
九如跟着后院的小丫头前往浣洗司的时候,寝宫中正传来一阵阵叩拜的声音。
“奴婢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奴才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那声音,在重叠的高脊重檐底下,浅浅回荡。
九如回身,看定了身后朝阳里熠熠生辉的宫殿,慢慢的笑出来,“这样也好,很好。”
日子过得很快。或者是因了有承武的暗中照应,九如的日子过得也算舒适,虽闲不住,却也不至于累着,工作量比起旁的人来,算是小了不少。可纵便是这样,她还是迅速的消瘦下去了。
手中粗大的木桶轻轻丢进井中,待汲满了水,又慢慢往上拉。粗重的麻绳,在石台上磨出嘶嘶声响,更勒得她小小的手,通红。
然而,那小小的女孩,她唇边,却露着一丝笑——
“哎,你们听说么?前儿咱们王爷差人将王府中的众多佳丽一应的遣散了,就连当初那号称‘春娇滟涟胜百花’的江南第一美人,都一并遣了呢!你说,咱们王爷是不是决议要‘弱水三千、只饮一瓢’呢!你们说,这算不算‘浪子回头金不换?’”
那小丫头娇气的谈笑,引得众人一片浅笑,“咱们王爷!什么时候成了咱们王爷了?不是你怕他怕的要死的时候了!”
那女孩立时红了脸,娇嗔的笑起来,“可不就是咱们王爷么?帘儿又不曾说错!”
众人便又是一阵嬉笑,便有人接了话茬,低声道:“可不是么?倒真是没想到,王爷能为夫人做到这一步!听闻明日夫人的父母亲人已近进京来了,明日便可进宫呢——咱们进宫这么多年,别说是侧妃,就是贵人、荣华,单是晋了位分没有封号册封,也见不到娘家人啊!”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看来咱们王爷这次是真个用了心了!”
“夫人的父亲不也晋了官衔么?听说,本欲将之调任富庶的鱼米之乡的,他却道在辰州时日已久,割舍不下,便只是晋了四品官衔,依旧坐守辰州。圣上还称赞他‘胸怀天下,心系小民’!”
“只是听说夫人还有弟弟,本来也……”
九如小心的提起硕大木桶,一面听着那几个洗衣的宫女低声嘀咕,一面慢慢前行,唇角的笑意便愈加的深沉起来——
“这样也好,咱们之中,总是要有一个人,是幸福的。”她抬头看看高墙上空旷的天空,“更何况,他也是幸福的,就够了。”
☆、第三十九章 (2042字)
这样想着,九如不由便分了心。出后园子的时候,一个不当心,水桶便“咚”的一声磕在了石槛上,竟有大半桶的水悉数洒在了身上。
“哎呀呀!”井水冷的刺骨,九如惊叫着,慌忙放下水桶拭擦身上的水渍,谁料撒手撒的急了,那水桶竟哗啦一声倒将下来,泼了一地水,又浸湿了她脚上单布鞋子。
“哎呀呀!”她原地跳脚,终究无处可躲,衣裳鞋子还是湿透了。她看着眼前一片狼藉,握着自己湿哒哒的裙角,忽然就想起那也是这样无比明媚的傍晚。那个人,把自己捧在掌心不许受一点委屈的人,也这样湿哒哒的站在河里,孩子气的喊:“我好开心,好开心啊!”
她一张小脸上满是忍俊不禁的笑容,到最后,竟笑出声来,“嗯,我好开心,好开心。”
阳光无声的照下来,风是轻薄的冷,一切都很安静。静的只有她的笑。
俯身慢慢的抱住了自己,她浅浅的呢喃出声,“名,名,你瞧,我很好,我们都很好。你好吗?好不好呢?”
这样想着,竟觉得鼻尖异常的酸涩。
“这是怎么了?”
夕阳的光将那人紧紧的拢住了,直将他白色的袍子都染成了微微的金红,伸手,他握住九如手臂,“这是怎么了?”
九如愣了一楞,这才嘻嘻的笑出来,“武哥哥?”
那人握住九如冰凉的手,不由就蹙了眉,却仍旧的惜字如金,“怎么回事?”
九如笑弯了眼,忙不迭摆手,“没事没事,绊了一下,撒了水。”
承武低头,瞧她鞋袜裙子都湿了大半,蹙眉摇了摇头,只是不说话。
九如弯身捡起那水桶,“谢谢你照应我,谢谢。”说着,回身便要走。
“嗯。”那人冷冷的应了一声,却伸手扯住了九如手臂,“先把衣裳换了。”
九如低头瞧自己异常狼狈的样子,只是一味的笑,“你放心好了,打了这桶水,立时就去了。你直管忙你的,不用管我。”
承武的手却不肯放开,只上前一把夺了她手上水桶,“等着。”
九如站在那里,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忽然就笑得无比开心。
瞧见承武亲自汲了水,浣洗司管事的桂嬷嬷骇得白了脸,九如这才知道,原来李承武竟是从三品侍卫,特许御前带刀行走,品级还在陈默如之上。
“劳您费心。”他低垂着头,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只是不动声色却无比亲昵的牵起九如的手,轻轻摩挲她长出粗茧的小手。
那桂嬷嬷满脸堆笑,“那是,那是。您这妹子,自来勤肯实诚,怎么说都不肯偷一点子懒。”
九如听着她谄媚讨好的声音,想着她素日里黑锵锵冰冷冷的脸,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我带她出去走一走。”
不等那人说话,他径自拖了九如的手走人,待出了门,他低头对九如道:“她也算是宫里的老人,自来见惯了宫中倾轧,最是拜高踩低的主,你自己还多留心。”
九如也不说话,只是笑。
“先去换了衣裳。”
九如点头,待要进门,忽然回身问他,“他好吗?”
承武略微侧了侧头,“挺好。现在许是在轩顶喝酒呢。”
九如倏地红了脸,“我问我家小姐。”
承武笑出来,“她更好。”
九如便也笑了,“那就好。”
待九如换了衣裳出来,承武差小厨房做了几样小菜、几件小点心送来,“去我那里坐一坐可好?院中的小亭,恰好可以赏月。”
然后,九如惊喜的发现,那几件小点心里,竟有云片糖。
“哪里来的?”
“小厨房里做的。我说了样子,他们做的。不一定好吃。”
九如笑得弯了眼,捻一点小小的糖屑放进口中,直甜得要落下泪。
那人便也不说话,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酒。
转眼月兔东升,将那无比空旷的园子一应的拢在清冷的月辉之中,便更觉得寒冷。九如笑着,伸手抢了他的酒壶也给自己倒一杯酒,“冷”。
承武也不说话,只由着她胡闹。
“陈姑姑怎么来了懿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