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之亦摇头,无奈一笑,“奴才亦离开太久,变得愚钝了。”
蓦地,竹林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欢笑,似乎那笑声传给风,风会睡,传给水,水也会醉。岳擎一时间竟无法形容心中奇怪的感觉,只觉那悦耳的声音好似清冽的山泉,瞬间便能荡涤人心,听得久了,又似乎并非来自人间。
灵歌肆意地在竹林中转着圈。竹梢的叶片细碎稠密,细碎的阳光宛如流沙般倾泻在竹林间,无数清透的露珠映着流光闪闪烁烁,幻如梦中琉璃的世界。
地上,落叶沉积如毯,踏之极软。轻风摇曳竹影,细微的竹音附和着脚踏落叶的沙沙声,好似一首百听不厌的曲子。
“你们知道吗?以前在家时,我便最爱屋后的那片竹林,尤其是夏天,它带给你的安静与清凉,可是任何事物也无法代替的。”
灵歌有些怀念,迎着风张开双臂,想试着感受一下从前的感觉。而第一次看见灵歌这般神采飞扬的模样,云兰竟有些移不开目光。
小顺子笑道,“主子,别净顾着高兴,小心裙摆都被露水沾湿了。”
灵歌低下头,看了一眼颜色明显暗了的裙摆,歪头想了想,索性一仰身,仰躺在地上打起了滚儿,“既然湿了,那就让它湿个透彻,没准儿人家还以为我又换了一身衣裳呢!”
云兰立时蹙了眉,心知自己回去又有差事可做了。
岳擎有些错愕地看着不远处,正在地上笑着滚来滚去的绿衣女子,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回头看简之,简之亦是半张着嘴,一脸惊愕。
又是眼尖的小顺子发现了林中走进了外人,当下便不加思索地冲过去扶起犹自诧异的灵歌,低声道,“主子,林中有人!”
灵歌一凛,顺着小顺子的目光看去,果见两个太监正怔怔地站在不远处,只是若按太监的身形来看,这两人委实有些过高了。
“什么人?!”
云兰轻叱了一声,快步走到灵歌身前,半遮住了衣衫稍显凌乱的灵歌。
岳擎挑了眉,侧头看向简之。简之认命一笑,上前两步道,“这位姐姐别恼,咱们是东宫的近侍,敢问前面是哪位小主?”
听见是东宫的人,云兰的语气缓了一些,“原来是太子爷的人,你们的主子即将回宫,怎地不在宫中准备迎接,跑到这里作甚?”
为免灵歌这副邋遢样子被人识得,云兰故意没有报出灵歌的封号。
简之一笑,“太子喜爱墨竹,咱们只是来此选竹而已。”
云兰笑了笑,也不去辨他话中真假,只道,“既如此,那你们自忙你们的吧!”话落,又回头看向灵歌,“主子,咱们也回宫吧!”
灵歌自然没有异议,点头随云兰快步往竹林外走去。
走过岳擎身边,灵歌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二人目光相对,灵歌心下猛然一震——
好深沉的一双眼眸!
沉静之中带着一丝锐利,敛和之余带着些许霸气。这样一双眼睛,怎会生在一个太监身上?而且,这太监是不是也太过英俊了一些……
灵歌在诧异,岳擎亦是心头微讶——
眼前这女子,远看虽貌不惊人,但近看却是别与一番风致,尤其那一身如玉般细致的肌肤,在阳光下竟隐有光泽在流动。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眸,灵动,神采飞扬。
二人擦身而过一刹那,似有风吹过竹林,竹叶轻摇,缝隙中,渗出明亮的媚色。
匆匆走出竹林,灵歌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犹在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回过头,他仍负手立在那里,挺拔如竹。远远望去,流光薄雾中,似一幅水墨清淡的古画,纵使其中蕴藏着沧海桑田,却亦可简单到不着一笔。
此时,灵歌才猛然想起,他自始至终,从未行过礼,也一句话都没说过。
目送那抹绿色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外,岳擎这才转过头,看向简之。他正蹲在那女子曾经站过的地方,似在瞧着什么东西。
“爷,您看这个。”
简之起身递给岳擎一支金簪,一支金崐点翠梅花簪。方才,它躺在落叶间,光辉闪烁,十分耀眼。
岳擎接过金簪,流苏摇摇曳曳,透着几丝俏皮。
“这该是方才那位小主的。”简之说。
小主?岳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认为她就一定是父皇的嫔妃?”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竟觉得有些……惋惜?
简之点头,“看她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却是一副宫妇的打扮,近年来,除了婉妃娘娘的三皇子一年前纳了妃,再没听说有谁娶妻纳妾的,而且这么早,三皇子妃不可能在宫里,再说,她能在后宫自由行走,想必是后宫中人,皇上半年前才选过秀,所以奴才想,她该是位小主才是。”
说到这里,简之方才记起,那侍婢一直未曾说过那位小主的封号。
岳擎捏着金簪,轻捻旋转,流光溢彩不断在眉目间洒过。沉默许久,方将金簪置于袖中,微叹道,“罢了,若有机会再还她。去凤仪宫走走吧,许久不见母后了。”
简之微愕,应了。此时,林后的佛堂响起一声钟鸣,岳擎站下脚,回头看了一眼,却仍是举步出了竹林。
那佛堂,几十年前就已存在,是专为那些前朝的嫔妃而建的。无论当初她们有多么荣耀,无论现下她们是否仍是如花年华,她们也只能选择在那里寂寂老去。
这他一直是知道的,不见也罢。
回到玉泉宫,云兰急急将灵歌身上的脏衣扒了,又伺候着沐了浴,换了一身梨花白的时新春装,方才松了口气。
“主子,真是万幸!多亏是两个东宫的下人,若是被别的小主瞅见了,这宫里可又多了一个笑谈,到时您这安静日子,可就不那么安静了。”
“确是我失仪了。”
灵歌亦觉自己太过大意。在玉泉宫过惯了自在的日子,出了门也不记得收敛,被人瞧见也委实活该。
“不过东宫的下人也真是俊俏。”云兰将脏衣折了,放进衣篮,“先不论那个站在后面一直不吭声的闷葫芦,只说那个嘻皮笑脸的,长得就英挺斯文,他若是不穿太监服,任谁也不会想他是个太监!”
“怎么?看上他了?”
灵歌打趣,心下却也不免又想起了云兰口中的那个闷葫芦,直觉告诉她,此人绝非太监。现下,她倒是不再担心被他瞧见她那副放肆的糗态,她只是好奇,若他真的不是太监,那为何要穿太监服?又如何出现在后宫?
被灵歌一调侃,云兰自然又是一阵羞恼。见灵歌又是大笑不止,当下也不再停留,拎着衣篮匆匆去了。
灵歌噙着笑,不知怎地忽然又想开了,瞬间抛开脑中疑惑,重又舒服地窝回了软榻。她已踏入后宫的坟冢,终生是皇帝的女人,“男人”一词今生业已与她无缘,既如此,又管他是谁呢?
掩嘴打了个哈欠,阳光透过窗纸照在身上,暖意融融,顿时将早起的困意又催生出来,灵歌懒洋洋地拉过一条绒毯抱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悠闲中,两日匆匆而过。
庆典这日一早,灵歌照例日上三竿才起,还未待让云兰去皇后处请示病假,却听小顺子来报,说是成嫔也病了,先她一步惹了皇后不痛快。
灵歌登时愣住了。
成嫔在皇帝尚未登基时,已是其贴身女官,后被皇帝垂幸,封了成美人,一年后又生下大皇子,母凭子贵,晋了嫔,前前后后伺候了皇帝二十余年,虽不算极受宠,但皇帝对其也是恩典有加,连后来入主中宫皇后对其亦极是礼遇。如今不过是病了,怎地就恼了皇后?
稍一思虑,便也了然。
无非就是皇子之间的竞争,毕竟太子之位只有一个,二皇子岳擎虽是次子,却是皇后嫡出,母贵子荣,册为太子已在意料之中。而大皇子听说亦是文韬武略,堪称治国贤能,成嫔心有不甘,自是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这情势,灵歌犯了难。云兰想了想,道,“主子,反正新衣也制好了,您就权当穿出去溜达溜达,顺道看看热闹,大典上人多,谁也不会注意谁。”
灵歌无奈一叹,只得点头应允。
云兰忙让小顺子前去取衣裳熨烫,自己则动手伺候灵歌梳妆,灵歌始终怏怏地坐在铜镜前,连眨眼也是有气无力。
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须臾,有侍婢进门禀报,说是婉妃娘娘的侍女秋穗求见。
灵歌微微一怔,即道,“请她进来。”
云兰正巧梳好了头,遂放下梳子,退到了一旁。
秋穗笑吟吟进门,礼数周全,“钟泽宫侍婢秋穗,问元主子安!”
灵歌柔柔一笑,“起来说话。”
秋穗谢过,起身笑道,“奴婢这趟来,是奉婉妃娘娘之命,请元主子去一趟钟泽宫,娘娘有话要与元主子说。”
“现在?”
灵歌面上平静,心下却甚是惊讶。不过是才露了一面而已,这么快就被人盯上了?
秋穗点头,“娘娘现下正等着您呢。”
云兰闻言,忙上前伺候灵歌穿戴,二人的目光时有交汇,皆是诧异满满,却都识相地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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