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温柔一笑,伸手拉住辰钰的小手,接过话头道:“那这位小哥哥,跟着连玉妹妹会屋里换身衣服,好不好?”
辰钰这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一直跟着的田嬷嬷不禁松了口气。
那年。辰钰七岁半。连玉五岁。
☆、书院四秀
辰若低垂了眼帘,墨黑的眸子悄悄透过泼墨般的长睫凝视着连玉不自觉在楠木桌上不停打转的食指,一圈一圈,直要把他的心思他的一切都要绕进去。
唐家,后花园,池塘边的花厅内,连玉,辰莹,以及辰二少辰三少四人分座在一张楠木打的八仙桌旁。
辰莹扬着莹白小脸得意道:“托我辰莹的福,书院四秀今日在此聚首,是不是该我讨个赏啊?”
连玉无语的看着她明媚如以往的笑眼:“书院……四秀?你刚刚才封的?”
“反正不管如何,如果不是我,哪里能在唐家找到这么清静的一块地儿。”辰莹撇了撇嘴,顺便环顾了一下漏窗外的池塘夏荷,风景绝佳,环境清幽,的确是一块好地方。
连玉低笑:莹儿这话说到倒也没差,能在唐家摆宴的节骨眼上,还能让她连哄带骗找到这么一处地方,她实在是值得让骆连蝶妒恨,不提她人品相貌家世,就她那处处吃的开的劲儿,也足以羡煞旁人。
“难得见上这么一次,又避开了众人耳目,我们玩些什么才好,先说定,行令这类的,可不能玩,最最没意思了。”辰莹兴奋的左顾右盼,率先提议道。
辰钰淡笑不语,辰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连玉继续心不在焉的在桌面画着圆圈,很快其余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连玉那根不停画弧的腻白手指上。
“连玉妹妹可有好的提议?”辰钰的桃花目充盈着满满笑意,转头凝望着连玉。
辰钰淡褐色的眸子晶亮,直直的瞧着连玉直至眼尾处的红晕愈染愈深,这近乎肆无忌惮的专注让连玉的心跳毫无节制的愈跳愈快,连带着手指也僵硬起来。慌张之余,她迅速瞥了一眼八仙桌另外一边的两人,还好,辰莹足够迟钝,而辰二少爷似乎只关心眼前的那盏清茶。
“我是个无趣的,哪里会有什么好提议。不过,不行令也好,反正我也不擅长此类。”连玉颇不自然的眨了眨眼,将视线落在杯碟里的芙蓉糕上面。
连玉错开眼神的狼狈模样惹得辰钰一怔,他几不可闻的微微皱了皱眉,脑中迅速闪过几种猜测,依然不得其所,他无奈的勾起一边嘴角:“也是我这里新鲜玩意儿多,既然大家都没的主意,那不妨试试我的。”
辰钰这回的新鲜玩意儿是一副花牌,一副四十二张,每张半个手掌大小。上绘彩图,每张花牌的右上角同时还绘有不同的奇怪标记。
这花牌纸张的制作手法虽只一般,大抵还不如连玉她们平日闹着玩儿做的花笺,对此,辰钰解释道:“中土造纸的水平实在比那些金发碧眼的外族高明的多,他们用的纸张多是这里传过去的,所以不用太细究。这一副花牌是我从花旗国一个落魄画师那里发现的,当时瞧着新鲜,想来中土不多见,便与他换了过来。”
水墨画重意境,哪怕是最细致的工笔画也讲究以景绘情,这和细腻写实的油画的确大不同。
连玉细细翻着手中花牌,喃喃道:“这画法,的确是咱们这里大不一样。”她本是画画的人,自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一瞧就瞧出了一个问题:“这上面绘的是同一个故事么?”
辰钰微微一笑,他伸手将连玉和辰莹面前的花牌统统拨到自己面前,他仿佛是认识那些奇怪的标记的,依着次序,一面慢慢整理,一面道:“连玉妹妹好细的心思,花牌上的确画了一个故事,一个当地的故事。”
☆、连玉的心思
辰钰比对着着花牌,将那大洋彼岸妇孺皆知的故事娓娓道来,连玉在辰钰的右手一侧静静听着,视线终于从那叠芙蓉糕轻移在他那张对于男子来说过于柔媚的侧颜上。
墨色眉睫透着不羁,眼窝阴影下双眼状似桃花,似醉非醉的浅褐眸子,女子般秀气的鼻唇,真是天生的好相貌。连玉轻叹一声,压住心头浮起的一丝惆怅,错开目光。
“辰家三少爷俊美风流,虽常年不在苏城,坊间名声倒是大得很,花街的传说更是一日也说不完,另外,据我所知,辰家的当家夫人是个厉害人,更听说,她极其看重二公子,对三公子却非常冷淡。我虽不知三姐姐心归何处,但还是忍不住提醒几句,倘若是夫婿,辰二少爷较之辰三少爷更是良选。”
骆连蝶那日的话便如同利剑刻在心间一般挥之不去,连玉不自主的又朝着正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辰二公子望了过去,扬名苏城的辰二少,生的是面如冠玉兼之气质清隽冷冽,又颇有才名,人品相貌都是极其难得。可惜,这般完美无瑕的谦谦君子是该拿来供奉敬仰的,哪里有人能把他拉下神坛,甚至和他谈及婚嫁?连玉自付她不是不食烟火的谪仙,实在想不出应该是怎样一番情景。
所以连玉心中的答案和骆连蝶的不同,她认为,辰家的两位少爷,都不是良配。
说起来,骆家的四位小姐中,包括已经出嫁的骆连宣在内,最单纯的一位其实应该是蛮横到无理的骆连蝶,虽然最心狠的一个也是她。也只有这种任性妄为了十六年的人,才会自然而然的认为,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围着她转的,只要她想要,一切便是任她采撷。
对于被打压了十四年的骆连云,以及近十年中都是端茶送水看人眼色的连玉这二人而言,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无疑都是极其愚蠢甚至是致命的。而连玉和骆连蝶又实在是不同性格的人,骆连蝶很聪明,连玉也不笨。骆连蝶把赌注统统压在顾桥身上,是因为她不甘愿在当个有名无实的骆家四小姐。而连玉恰恰相反,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富贵从中过,只求一心人,重生过一遭的她,心思很清明。连玉虽然在骆连云的婚事上,做了一次顺水人情,但这只出于在某种程度上对于骆连云的欣赏。她的目的并不是想登堂入室,入住辰家当辰家主母。
虽然,之前,她对于辰钰的确存了倾慕之心:有这么一个人,对她温柔体贴,私下关怀,为了护她甚至负伤。这般作为却不求回报,她只是蔻蔻年华的女子,面对这般俊美男子,难免怀春。只可惜他不是一般身家的男子,他是苏城辰家的嫡子,而她是骆家的庶女,她对他有过憧憬,却从未具体到要成为他的妻。而这最后的憧憬,也在那晚得知他曾是苏城三大花魁的入幕之宾后,被冲击的消失殆尽支离破碎。
原来他的温柔未必只针对我一人,连玉低头,手指继续不受控制的在楠木八仙桌上划着弧线:就这样吧,再画也画不成一个圈,再缠绕下去也完不成一个姻缘。年少时候能邂逅如此少年,我连玉,已然福分不浅。
作者有话要说:辰钰,要怪就怪你年少时候太风流了。
☆、辰莹失言
水榭外细雨敲夏荷,漏窗内,依着八仙桌的辰钰眉眼无情,却把一个花旗国的公子佳人的故事说的风声水起风味十足。这也难怪,他本是少年离家,四海游历,知道的东西实在比他应该知道的多的多,眼下不过区区一个故事,何足为惧。
“喔”辰莹脸上泛着一层粉色,双眼晶亮的认真听着,比着书院的状态着实差了十万八千里,且看她一脸痴迷,还时不时的感叹一声,“哈,我只当张生青天白日扒着花墙偷窥花园里的莺莺已极是轻挑,谁曾想这花旗国的公子更是了不得,居然还深夜爬上二楼的阳台,可真是……了不起啊。”她遣词没个着落,心情激动之余,竟突兀的冒出了这么一个词。
辰若在旁皱了皱眉,方欲说教两句,抬眼瞥到连玉一脸心思,食指依旧在楠木桌上小幅度的划着弧,却是越画越慢,似乎再画不下去,他不知其为何意,但是到口的一番话在他喉咙滚了滚,倒是忘记说了。
“二哥哥,他们为了一个那小姐,两个世家公子,竟然公然打起来了?”辰莹惊讶的捂着嘴,难以置信的惊呼了一声。
辰钰挑了挑眉:“外族风俗,为了心爱女子的决斗,被视为勇者的象徵。”
辰莹瞪大眼,只觉得这故事比着西厢记这等“教坏闺阁女子的淫词艳曲”还要欢畅淋漓的多,不由心生向往道:“都说异族民风野蛮不开化,可是不管世俗,这么勇敢的表达情感,难道不难得么?”
一直神游太虚的连玉猛地抬起脑袋,愣怔朝辰莹望去,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辰莹说出口的瞬间自己都有些愣住了,这才知自己实在是入戏太深,这么神来一笔,说的颇有些不知轻重。只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眼下三人六眼齐刷刷的瞪着她,登时瞧得她不知所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