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时分,天还未亮,竹乡园正屋里先后点亮了两站落地灯,翠馨紫鹃已经开始准备连玉的盥洗用具。连玉翻了个身,终于被屋内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她对着幔帐外忙碌的身影问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朱碧两三步上前,将花架家外侧的两盏落地灯也点亮,才接口道:“姑娘,你再多睡会吧,不然待会去唐家精神头不够,可不好。”
连玉听到“唐家”二字,先是发了一会懵,这才真正“醒”过来:“我也糊涂了。睡了一晚,倒几乎忘记了,现在反正也醒了,起来吧,再睡反而待会不精神。”
朱碧闻言就轻手轻脚的踏上脚踏,将月白色的幔帐勾在床侧:“那姑娘我伺候你起来,让紫鹃替你准备热水。”
连玉道:“不用,你先去准备几杯蜂蜜水,凉着就可以,也让翠馨她们不用太忙活了,以后拜访唐家怕是要成惯例,次次像她们那么忙,那可得折腾的够呛。”
这话说的没错,名头上只说是未来亲家之间需要多多走动,可实际苏城这么大一块地,当中的牵扯利益分成不可谓不复杂,骆家和顾桥想要在当中谋划,这个走动实在是多多益善。
朱碧点头称是,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忘了提醒姑娘,这次好像辰家公子和小姐也要去的,姑娘给莹儿姑娘盘的扇扣儿这次是不是也一并准备下?”
连玉正理着中衣领口的手指停了下来:“这次辰家也去?”
“对,紫鹃是这么说的?”
“我能力有限,趁我还能帮得到你,三姐姐你最好想清楚些。”不期然,骆连云那晚的话又再一次浮现在连玉眼前。
“也好,东西我自己备下就可以了,你们先去忙吧。“
☆、兄弟的心思
“都说我不羁,这么看下来,原来我的好二哥才是辰家最最难啃的骨头。”辰钰的桃花眼尾朝着屋外的灰色衣角斜斜的瞥了一眼,只此一瞥居然也能让他做的够媚态横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屋外候着的两位两位美人儿是夫人特地给你准备的侍妾,身上背着替辰家开枝散叶的重担。你装作不知道也就罢了,指给你不过三月有余,竟然被弄得如此灰头土脸,你这十全十美的辰家二少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实在是可惜。”又或者,辰钰神色复杂的掠过正对着鸾镜亲自扣衣的辰若,二哥你只是不想对除她以外的人怜香惜玉而已。
辰钰在他面前从来只称呼辰家主母为夫人,对于这点辰若已经懒得纠正了,他在鸾镜里清楚的看着辰钰旁若无人的半坐半卧在漆木矮榻上,舒舒服服的靠在软垫上,只着了中衣,领口居然还松松散散的半掩着,勾着脖子,半阖的桃花目中一片慵懒。
这么一比较,他更像这个屋的主人,反倒是已经正装的自己似乎是前来拜访的客人了。
“你若是看不下去,娇桃娇杏你尽管可以领到自己屋里去,随便你爱怎么怜香惜玉就怎么怜香惜玉,也好替我这个不解风情的二哥安慰一下佳人。”
辰钰不无意外的瞥到雕花门的镂空处轻微晃动了下的身影,笑道:“我倒是不介意屋里多两个美人,只怕是到时候夫人不会答应。”
娇杏紧绷的脸上一片萧索,倒是娇桃失望的撇了一下嘴,在她心里,跟着风流俊美哪怕是不得夫人宠的三少爷,也实在是好过跟着镇日绷着脸的二少爷的。
“你大清早的跑来我这里就是和我说这番胡话的么?莫忘了,今日你也要去唐家。”辰若确保上至中衣衣领,下至描金墨靴已是无一不妥帖,才最后伸手将袖口一处极其不显眼的皱褶又紧紧捏了一捏,继而转身对着依旧舒服靠在榻上的辰钰问道。
他一身暗色长袍,笔直如松的在明黄的鸾镜前勾勒出一个棱角分明的身影,腰间的两块一模一样的青玉玉牌压着下摆压边处,浑然天成。偏他长的面如冠玉,眉目如画也就罢了,居然还随时都是一脸正气的模样,辰钰斜倚在榻上,这么上下一打量之下也不由在心中大赞:好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实在让他不服也不行。
“我自然是要沐浴更衣,不然待会怎么去见我的连玉妹妹呢?”辰钰的语调一如既往的随意,近乎带着微醺,一双红晕轻染的桃花目紧紧盯着辰钰不自觉绷紧的右手,眸子里是一派清明:我的好二哥,你那些自以为无人看得处名堂的丹青,怎能瞒得过我这个有心人呢。到底是那么多年的亲兄弟,居然连看人的眼光都是一样的。可是怎么办呢,你占据了辰家,占据了所有的关注,这些我都可以不管,只是那个人,这次,我实在是不想让给你。
☆、番外
天熹一十五年,时年正逢骆家老妇人五十二岁寿辰,骆老爷纯孝,请了苏城最富盛名的彩衣班摆宴紫燕堂,为老妇人贺寿。苏城四大家一如惯例,在骆家聚首。
“钰哥儿,你慢些,别跑,我们可是在骆府做客呢,不比待在自家。今个儿人又多,你若是磕了碰了,或者把主人家的摆设物什砸了,仔细家去夫人罚你。”一个中年夫人迈着不曾裹过的大脚,领着一个小丫头片子跟在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后面跑着,只看得他乌油油的小辫子在脑后甩来甩去,愣是追赶不上,二人只跑的呼天叫地,气喘吁吁。
那小男孩本在最淘气的年龄,方才受了气,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由着奶母在身后追,脚步只是不停,听闻说家去要遭罚。脑袋猛地一扭,回头冲着那妇人嘟了嘟嘴,使了个鬼脸。
那男孩儿一回头,只教人瞧了个仔仔细细,小小一张粉脸跟水葱似的,身为男儿身子却长着一副夭夭桃花目,眼尾狭长轻挑,红唇褐眸,见之忘俗。
且说那小男孩有心不让妇人跟着,尽找弯路绕,瞥见左前方鹅卵铺就的走廊尽头就是一个花丛,便一个猫腰窜了过去。这一窜出去就出了事,好巧不巧,和迎面而来一队丫鬟撞了满怀,立马被浇了半身的鸡汤。
若是平日许不会这么巧,可今儿个老夫人寿辰,眼下骆家上上下下除了伺候宾客就是忙着传菜,一个个焦头烂额的。又闹了这么一出,那打头的丫鬟自己也被鸡汤淋了个透,又把厨房新做出来的鲜汤撒了,待要发作,瞧着眼前狼狈的小男孩一身碧锦鲜服,相貌又漂亮的出奇。便猜到是哪家的贵客,只得忍气先跪下来赔礼道歉。
小男孩儿明显被这一出闹懵了,挂着半身的汤水呆若木鸡的站了会儿,直到丫头跪下来才反应过来,开口便怒骂道:“你这刁奴才,不好好看路,浇了我一身汤,且跟我去领罚去。”
跟着的妇人这时候才赶上来,一看公子哥儿一眨眼居然成了这幅模样,当下唬了一跳。想到夫人一贯对于钰哥儿的冷面冷语,不禁急的跳脚: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小哥儿方才受得气还未消,眼下又着了惊吓,倔驴脾气上来了,也不分是非,非要拉着那倒霉的传菜丫鬟,任谁也哄不下来。这边小公子耍脾气,那边丫鬟们又急着传菜,登时这湘园被堵得一团乱。
“一个个都杵着做什么,不招呼客人了?”正热闹的不可开交,一个柔柔的声音不敢不低的传了过来。
那打头的丫头慌乱之间,以为主事已经被请了来,暗愤自个儿冲撞了不知哪路神仙,逃不了一顿责罚,待她抬头看清来人时,才不由喜极而泣道:“三姨奶奶,您可,您可帮帮奴婢,这小公子撞翻了汤,要罚奴婢。”这可有救了。来人可是骆府的三姨奶奶秦氏,平日里一贯宽带下人,着实的菩萨心肠。
秦氏上前两步看见被人群围住的一个小小男孩,显然还在气头上,倔强的竖着眉毛,见她上前,便努着脸后退一步,问道:“你是谁?”
秦氏将怀中正喰手指的小儿子往奶母怀中一放,慢慢蹲下身子和那小男孩齐平,才柔身回道:“我姓秦,你若愿意可以叫我秦姨,你来到这里就是我们的客人,我府里的人冲撞了你,我替她向你道歉。”
话说这秦氏貌美,可谓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性子又是极其温柔,她俯□子与他对视,一番软语温言已让小男儿少了七分戒备,他纠结了下,放开抓住丫头的小手,不情不愿回到:“那你可以叫我辰钰,你府里的丫头,嗯,以后要好好管教。”
秦氏见他放手,心知他已经顺着她递过去的台阶下了台,便柔声问道:“原来是辰家的三少爷,瞧你这身汤,油腻腻的穿着也不舒服,跟我回去换身衣裳,一起去紫燕堂看戏可好?”
辰钰也知道方才自己多是无理取闹,他见秦氏轻声细气只字不提,既觉得稍作心安又有他虑,正犹豫,抬头忽然看见两个小玉娃儿从奶母怀里探着小脑袋,睁着葡萄般的眼睛好奇的正看着他,其中一个女娃儿居然还冲他奶声奶气的叫着“蝈蝈,蝈蝈。”可爱的不得了,辰钰抿紧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什么蝈蝈,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