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恒之连眼皮都不抬,兀自看着奏折,把钱程晾在一边。钱程开始仔细回想今日可有做错了什么事情,让这位新帝拿了什么把柄,可思来想去,除了自己没拟那个关于秋试的折子,实在想不出自己什么地方又得罪了这位新帝。
“钱大人最近是不是日理万机,忙碌得很啊?”景恒之终于放下了奏折,拿起一旁的茶盅,浅浅地啜了一口。
钱程立刻走到他身边,端起茶壶,为他把茶盅斟满,拍马奉承说:“蒙陛□恤,臣最近闲人一个,倒是陛下,事事亲力亲为,励精图治,这都有黑眼圈了,让我们为臣子的看着心疼啊,有些事情放个一两天,天也不会塌下来,陛下要劳逸结合,策马山水,这才……这才可以体察民情。”
钱程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怎么把以前自己那套享乐至上的观念搬到这里来了?于是她紧急转弯。
这个
弯转得有点牵强,钱程却一脸的大义凛然:她素来就知道,说的话要别人信,你自己就要信上加信。
“如此说来,钱大人昨晚是在含香阁体察民情喽?那想必今天的折子一定十分精彩。”景恒之说着,朝着她伸出了手。
钱程赔笑着说:“陛下,这个折子……折子臣没写……”
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直看得钱程的后脊梁阵阵发麻,硬着头皮解释说:“陛下,臣的离魂之症越发严重了,提起笔来那字就像蚯蚓一样,臣怕有污圣视,故而不敢写折子。”
良久,景恒之站了起来,冲着她动了动手指头:“过来,你写几个给朕瞧瞧。”
钱程松了一口气,走到景恒之身边,取过笔架上的笔,叹了一口气:以前用电脑打字如飞,连硬笔字都写得狗爬一样,更何况是毛笔?
“陛下恕罪。”说着她眼一闭,手一抖,在宣纸上落下了几个字:我想回家。
景恒之目光如鹫,盯着她的神态、落笔的姿势,想从中看出些什么破绽。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和这个以前的仇敌接触过:只见钱程的睫毛长而卷曲,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仿佛一把小小的刷子;她的皮肤比许多人都要细腻,肤色白皙;鼻子小巧,鼻尖微微上翘;嘴唇紧紧地抿着,嘴角的弧度十分秀气……
忽然,钱程的眼睛睁了开来,那张脸一下子灵动了起来,仿佛一张山水泼墨话骤然之间上了颜色。
“陛下你看怎么样?”钱程拿起纸来,端详了片刻,凑到景恒之身旁,把那几个字递给了他。
景恒之恍然惊醒,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一步,拿起那张纸一瞧,顿时哭笑不得:“你这是在画烧饼不成?”
钱程垂着头,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行了行了,你站到那边去,一五一十地和朕讲讲,”景恒之淡淡地说,“朕可是收到了好几份弹劾你的奏折,你说的不好,仔细脑袋。”
钱程退到自己的位置上,搜刮着脑中所有的关于古代科举的东西,夹杂上现代的教育制度,侃侃而言,对大乾现今的人才选拔制度大加贬斥,强调全民选才的重要性,建议朝廷将选拔人才的职权收归,建立常科和制科,建立从地方到中央的人才培训机构,无论贵贱,只要有才便可有晋身之路。
“只要陛下有一份求才若渴之心,不以门楣之见所困,天下贤士必定能逐渐抛却疑虑,为大乾的兴盛为百姓的安居乐业为陛下的宏图大志来……”钱程一时词穷,不知道这文绉绉的话该怎么讲,“来添砖加瓦?”
景恒之面沉似水,心中却好像煮沸了水一样:钱程的想法天马行空却值得推敲,有些话虽然他有点半知不解,却值得细细品味。他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来,一时之间一股杀意一闪即逝:此人留不得。
“钱大人,你的想法很是稀奇,若是照你所说,各类工匠、农夫、善术者若都能入朝为官,只怕虞太师第一个就饶不了你。”景恒之思忖了片刻,缓缓地道。
钱程嘿嘿一笑:“陛下,臣只是瞻望了一下远景,此事当然需缓缓图之,不可以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当务之急,必然是秋试,以前的规矩必定要废止,不然只怕试上来的人才一代不如一代。”
景恒之点了点头:“朕只是很好奇,此种奇思妙想,钱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
钱程只觉得景恒之的目光仿佛要看透她的灵魂,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陛下,不知为何,臣最近总是梦到先帝,先帝怕臣不得陛下欢心,特意入梦传授妙方,臣何德何能,能得先帝如此厚爱……”说着,她假意抹了一把眼泪。
景恒之不由得失笑,顺手拿起一本奏折扔给了他:“你瞧瞧,弹劾你的。”
钱程随手一看,只见上面的小篆笔锋有劲,一勾一划极显功底,令她汗颜。“……钱大人此举,动摇国之根本,令无德之人随意入朝,实乃狼子野心,先帝在天之灵必不能允之,望陛下明察,惩一儆百,以儆效尤……”
“陛下,不知道哪位是虞苏明?”钱程挠挠头问道。
景恒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钱大人真忘了?虞苏明就是在昨日在大殿上的那位老臣,福王的老丈人,以前你的恩师,当朝的虞太傅虞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喂,小橙子,你确定那是一见钟情吗?不是为美色所诱吗?
这章分量好足啊,害羞地求表扬~~
第 9 章
钱程浑身仿佛浇了一盆冰水,透心的凉。迎着景恒之的目光,她心里明白,这个赌能不能赢,就看她的注下得够不够大。
“陛下,你给臣派两个得力的御前侍卫,给臣半个月的时间,臣定能让虞太傅告老还乡,从此不在陛下面前出现。”此话一出,钱程心知自己已经毫无退路。
景恒之的嘴角浮起一抹浅笑,点头嘉许说:“钱大人果然玲珑剔透,朕甚是安心。李逸,这半月你就听从钱大人的调遣吧。”
一个身影应声从门外闪了进来,钱程一看,正是上次陪伴景恒之微服出访的那个年轻男子。
景恒之拿起了奏折,一副送客的表情,钱程心里暗自腹诽,却装着不懂,一直直愣愣地看着景恒之。
“钱大人还有何要事?”景恒之淡淡地问。
“这个……臣最近生活清苦,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如今臣为陛下做事,不能丢了陛下的脸啊……”钱程吞吞吐吐地说。
“钱大人这是在要银子不成?”景恒之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难道三个月的月俸就把钱大人的家掏空了?”
“陛下,从前种种臣都忘了,臣只记得现在臣是陛下的人,自然要用陛下的银子,别人的银子,送上来也不要。”钱程义正言辞地说。
怀揣着景恒之给的五百两银票,领着景恒之的两个一品带刀侍卫,钱程哼着小曲回到了府里。
钱平正和府里的两个谋士在商量什么,一看喜气洋洋的钱程,纳闷地说:“大人这是捡到什么宝贝了不成?”
钱程把银票丢给了钱平,吩咐说:“来,今天多置办些酒菜,把府里的人都叫上,大家都打打牙祭。”
钱平拿着银票喜滋滋地去了。两个谋士犹豫着上前躬身行礼说:“大人,我们是想和大人辞行的。”
钱程颇感诧异:“怎么了?我什么地方怠慢二位了吗?”
年长的张先生尴尬地说:“哪里哪里,大人素来对我们礼待有加。只是最近听钱管家说,府里颇有些吃紧,我们两个如今也没什么事做,干吃白饭有些不是滋味啊。”
杜先生在一旁也频频点头。
钱程摇头说:“这是哪里的话,明日你们两位就有事情做了。”
两位谋士不由得眼睛一亮:“大人尽管吩咐。”
“这两位是陛下的一品带刀侍卫,明日起你们四人就兵分路,分别到虞大人和虞夫人的老家,挖他们的老底,看看这几年入秋试的名额里到底有几人和他有关,什么鸡毛蒜皮的关系都要挖到,你们懂吗?”钱程嘿嘿一笑。
张先生愣了一下,忽然大喜:“钱大人,在下早就知道钱大人懂得灵活机变,必然能抓住时机一举翻身。”
“哪里哪里,张先生过誉了。”钱程谦逊地说。
杜先生也大喜过望:“虞大人的事情,在下和张先生知道不少,大人放心,一定能挖出来,就算是挖不出来……”
钱程又在他们耳边耳语了几句,把以前狗仔队盯梢的各种伎俩一一传授,听得两位先生频频点头,末了,三个人对视片刻,都会意地笑了起来。
李逸在一旁看得颇有些心寒,不一会儿,钱平回来了,带着两个侍卫去安顿好的厢房。
忽然,钱程叫住了李逸:“李大人且慢行一步。”
李逸不耐烦地说:“钱大人有何事交代?”
钱程看着另外几个人走出了大厅,沉吟片刻问:“李大人可是对我有什么看法?”
李逸瞟了他一眼,轻蔑地说:“钱大人,我乃一介武夫,不过也明白做人的道理,你如此落井下石的品性,我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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