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儿脸红,挣扎着下来,笑骂道:“放尊重些!丫鬟们都还在,你以为是养姑娘呢?”
吴致远哈哈一笑,把她举了几把才放下来,红鸾早捧了茶来,殷殷奉上,他接过茶喝着,貌似无意道:“老三那边闹得我且是烦心,她镇日里嘴头子厉害,你怕她也不?”
“她在闹什么?我不怎么出门的,也不清楚。她还好啊,对我还算尊敬。”
吴致远点点头,变戏法般从怀里拿出一盒扇儿最喜欢的铺子里奶油花糕,扇儿见了面上一喜,却硬要绷住,道:“劳爷记挂着。”
“你少来罢!馋虫模样口水都滴下来了,还给我讲虚礼。”吴致远捏捏扇儿的脸:“我是个粗人,还是捐官才谋得一个武职,向来不管那些的。你少年老成固然好,我娶你来不是为了圈着你的,该怎样就怎样。我像你这个年龄,还被老娘打屁股呢。”
扇儿一边啃着花糕,一边去挡他的魔抓攻击,口齿不清道:“那……那怎么行?我娘说了,为人妇,就要……”
“我不是人,成不?”吴致远乐了:“我说,你还吃不吃啊?”
☆、4第四回
话分两头,且说扇儿身边的那个奶娘孙婆,是个老实憨厚的人物,却有个最滑溜不过的干女儿叫薛二姐,她男人在西街上做屠户,故人称王屠。
那薛二姐整日聒噪不断,嫌王屠没有大本事,要她受苦。吴致远摆酒席那一日,流水席轰动半个县城,她得知自己干娘的小姐嫁与那等人家,便动了心思。
一大清早,薛二姐在王屠处拿了六个猪肚,洗净剥开了,塞满糯米和莲子,好生调味一番后放在蒸笼上蒸着。猪肚全熟后,她唤了个街上走晃的绰号小猴子的小厮,给他几十个钱叮嘱他,要他送到吴府旁大娘房里的孙婆处。
孙婆得了扇儿之助,在吴府旁边也买下个小房儿,平时使着一个小丫头走进走出替扇儿办事,脸上颇有光彩。她见干女儿送来这么些猪肚,不敢自己专用,忙忙地用食盒盛了全送到扇儿房里去。
也是恰巧,当时二娘四娘正在扇儿房里谈笑,扇儿吩咐红鸾把两个猪肚切做一大盘子,又添了几瓯子甜酒来,几个人吃得十分有味。二娘道:“这样好手段,我们家的厨子是差远了。”
扇儿打赏了孙婆的小丫头一钱银子,给她一盒玫瑰豆沙馅饼道:“和孙妈妈说她有心了,这盒子馅饼带回去给她罢。”
小丫头跪谢去了。扇儿夹起一块猪肚,细细嚼了嚼,只觉那猪肚香浓有筋道,内馅儿糯米也是口齿留香,的确好手艺。三人正吃着,吴致远回来了,二娘和四娘忙站起来回自己房里去了。
“你背着我吃什么好东西呢?”吴致远脱了外衣,红鸾接着衣服退下了,绿鸥又拿上一双筷子来,因为吴致远口重,绿鸥又拿了几个姜蒜碟儿。
“不过几个猪肚罢了,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呢?”
“衙门无事,又思念你不过,就先走了。”
扇儿无视吴致远的取笑,道:“快尝尝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正说笑着,吴致远身边的小厮天贵儿急急走进来,道:“京里来了加急密函给爷。”吴致远眼皮一跳,对扇儿点个头便匆匆离去了。
到得书房,吴致远拆开信来看,顿时魂飞魄散。
原来他用钱买官之事,只因卖主贪污事发,被弹刻了许多道,连他在内也牵扯在里面。官家震怒,道是此风不可长,便下令严查此事。
当初他上京寻求门路,与这个写信来的太师管家结下儿女亲家,虽然后来他女儿去了,两家也没断了往来,节礼频繁,故而出了事也有个人通知他一声。
他思想再三,决定亲自上京一趟,看有无门路可寻。匆匆告别扇儿等一干妻妾后,他打点了许多金银之物,奔命般直往京中去。临安镇在山西,到京中即使是快马也需好些天,他这一去便是两个月,丢得家中的老婆们除了扇儿都引颈盼望,眼中泪流。
别人尚可,唯独五房里简直等得欲死。五娘是个最风流不过的人物,又正直青春年龄,平日吴致远不在扇儿房里时,多是往她和三房那去,且又偏爱着她多些。吴致远一走,她就像断了食的猫儿,镇日忧伤。
扇儿还好,平日最见不得她的四娘撇嘴对扇儿道:“大姐姐你看那淫/妇作死摸样!爷不过是上京去了,又不是死了,别人好好儿的,偏她天天垮着脸给谁看?就差戴孝了。”
二娘笑道:“你也别怪她,爷去她房里多些,她便觉着咱们是不把爷放心里的,就她和爷才是恩爱夫妻走到头呢。”
扇儿扑哧笑了:“二姐个嘴,好厉害。”
扇儿拈起一个枇杷,细细剥皮,心下有些茫然。这样妻妾间杂碎琐事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早就看惯了。她自穿了过来,衣食不缺,大风浪也不曾经着,按理说这已经是她向往的生活了,可是为什么心中总是像少了什么一般呢?
自吴致远走后,扇儿便吩咐人关紧大门,等闲不放人进来,男子尤其慎入。因为怕出些不体面的事,又派家丁小厮日夜巡逻,惹得三房里暴跳如雷。
“大房里怕是得了失心疯!她防贼么?这家里什么脏东西瞎了她的眼,要这样做张做势?一辈子没做过大老婆是怎的,这样现眼!”
宝珠忙捂住她嘴道:“娘你小心些儿,如今四处走着人,你也不怕大娘听见,又是一场口舌。”
“我怕她一些儿,我便是个猪狗!她不过是个大的,又不是我婆婆,能耐我何?也不知哪里戳出来一个黄毛丫头,突突地就落在咱家里来做大娘子了,谁知道是不是和爷有什么首尾?”
宝珠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吓得不敢吱声,眼睛直往外瞅,陪着笑道:“娘若是闷着,不如请何妈妈来喝杯茶?她老人家最是会逗趣的。”
三娘听得何妈妈名字顿时也眉开眼笑,忙忙催了宝珠去着小厮请。
三娘那些话自然早就传到扇儿耳里,她听后不出一声儿,突然道:“上次的猪肚味道很好,红鸾你去要天福儿去问问孙妈妈,她那里还有没有?有的话,送两个过来。”
二娘和四娘对看一眼,笑嘻嘻地也不好多说什么。不一会儿孙妈妈来了,扇儿要粗使小丫头端了茶她,又给她让座。
“大娘,这猪肚不是我做的,是我一个干女儿做的。她是西街上王屠家女人,什么猪下水也被她收拾得好吃,别说大宗儿菜了。”
扇儿点点头:“那真是可惜了,要是是妈妈家的厨子丫鬟,我还能想讨了来呢。”
孙妈妈老实,直接道:“她也有这个心思哩,说是她男人杀猪,每天赚几文钱都丢与水里,她也想出来寻个活儿,好贴补家用。”
扇儿见说,便雇了薛二姐做她上房里的小灶厨子,和原先的上灶媳妇如意同样一月二钱银子,每日单管她这儿的伙食,等闲不与大厨里合伙。
薛二姐得了这个差事,喜不自禁,后来还给孙婆送了几斤好肉和两个猪蹄,算是谢她从中周旋。
薛二姐来扇儿处磕头时,扇儿仔细看了她,只见她穿着蓝布衣裙,挽着一个髻儿,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颇有姿色。
“你上次做的猪肚好吃,明儿再收拾一盘子来。”
“谢大娘赏识,那猪肚我原不知道大娘口味,下次知道了。”说罢磕了头下去了。
薛二姐下去后,扇儿从自己梳妆匣里拿出两根金寿字梅花簪来给二娘和四娘:“这簪子是我娘家前些时送了来的,这式样我压不住,还是你们两个带的好。”
二娘和四娘自然是吓一跳,忙忙推辞,后拗不过只得接下了,口里不断称谢。二娘把那簪子放在手里观看,只见足金微沉,雕工细致,大气非凡,越看越爱。
自古拿人手短,二娘和四娘原先因为扇儿不听她们挑拨心下有些不快,如今都自先热乎起来:“那三娘自负有钱,怎知大娘出手比她爽快得多哩。”
扇儿只是一笑。
二娘和四娘走后,红鸾是知道扇儿家底细的,不平道:“大娘的陪嫁也不多,怎么这样糟蹋呢?”
“送自己姐妹,算不得糟蹋。以后我要得罪她们的地儿多了去了,少不得安抚些,就当买个安静。”
扇儿手中有宝盆,哪里把这两个簪子放在眼里,轻轻推过了。倒是红鸾心疼,懊恼了许久。
扇儿掌管着吴家的经济大权,凭着她的聪明伶俐,很快摸清了其中的规律和方法。她出手宽和,下人从中克扣些油水也作不知,比五娘三娘当家的时候都要来得舒畅,下人里少不得一片称颂之声。
“要不怎么说,清清白白的女儿家终究是大气些!五娘院里人家出身,把个银钱看得比命还重;三娘虽有钱,却是从商人家里过来的,精明得很,赚她几个钱也是难的。还是大娘好,干事也磊落爽快!”
扇儿听到这些话,只觉得好玩,也没往心里去。
在她前世里,自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工资不算太低,但是终究是一个女人支撑,多有不便,扇儿她早已养成容易知足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