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金豆清了清喉咙,义愤填膺地道:“那狗日的孟腊狗讲,这块田是咱种了好几年的,等闯将来了,咱就问他要下,再不消交了皇粮又交财主粮那狗日的何老大讲,咱不要多,就靠沟渠这一陇,闯将喊号子说田壤均分,咱要这一点不过分。那狗日的孟腊狗来神了,对那狗日的何老大讲,闯将搞均田免粮,那钱帛分不分?女人分不分?这两样东西,东家屋里海了……”
孟金豆一边说,一边留意东家的脸色。
“就是这些不三不四的浑话,隔壁田里的小五跑来跟我一说,我这心里就别扭得慌啊老爷”
孟积珍非但心里别扭,身上的肉也气得直颤。
太刻毒了太刻毒了简直比骂他先人踩他祖坟还刻毒啊
晚饭时候,孟积珍面色阴沉,食欲大减。孟家兄弟狐疑地互望一眼,宜春道:“爹有心事?秋赋取不齐?”
孟积珍叹一声:“你们两个读书多,晓得事体。你们说说,那反贼头子闯贼,进不进得来咱芮城县?”
孟雅春不假思索,脱口就答:“早晚的事”
孟积珍喉头噎了一下:“那…他占了咱风陵渡之后,会干啥呢?他是讲信用的人么?”
闯将讲不讲信用跟咱有啥关系?孟雅春一时没领会父亲话里的意思,答道:“能干啥?杀官分田,都干了好几年了。”
“真的么?”孟积珍虚弱地喃喃。
闯将造势以来,所作所为天下尽知,孟积珍哪能不知道呢。头一件就是杀官夺印,给贼人们加官,占田占地、抢东抢西,大家伙儿一分,再挟裹一群穷得精赤的汉子往下一个地方去抢,看这势头,他们的目标是京城……
从前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只因为有黄河护持,黄河浪高水深,护了这川原几千年,这几个蟊贼一时还淌不过来。可如今流贼从西边来了闯贼又抢到了河南,离黄河已经不远了。河是死的,人是活的,到时候他们造几只大舟没准就过来了……
看见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孟宜春忙好言安慰:“爹,闯将那一伙来不了,官府在剿呢,民不与官斗,十斗九输,贫不与富斗,愈斗愈穷,这道理你还不明白?流寇成不了气候,最后不是招安就是败死,爹放宽心”
孟宜春这番话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饭毕,管事孟金豆来报果林熟得差不多了,请爷过去看看,择个日子收果。孟积珍提不起劲:“早晚是人家的,都是瞎忙活唉”
孟雅春知道自己言语闯了祸,惹得父亲不痛快,这会儿赶紧补救:“爹,贼还没来您就愁成这样了。树是人栽,路是人开,法子也是可以想的么。”
孟积珍眼睛一亮,瞬即又一黯,不信地问:“你有什么好法子?不会是叫我自个儿先把田地分出去吧?”
“您肯么?”
“不肯”孟积珍板着脸。
“要息祸免灾,这可是上上之策。不肯的话,还有个下策。”
孟积珍来了精神,只要不叫他割肉,什么策都是使得的。
孟雅春叹气:“这算不得什么好主意,咱先说与爹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别用它。“说罢凑上前,对着孟积珍耳语几句。
孟积珍一张脸立即又惊又喜又疑。
第一章 缘起(九)
第一章 缘起(九)
孟记果林就在孟家大宅的侧面,方圆几十亩,柿子树、酥梨、板枣总数约有千余。通往果林的一条大道是孟积珍自己出资修的,因这条道一直通向渡口码头,除了自家,还惠及不少客商旅人,因此得了县上的表彰,弄了个“良绅”的名号。
骡车在平整的大道上走得四平八稳,孟积珍在骡车里坐得也是四平八稳,远远望见郁郁葱葱一片浓绿中,色彩斑斓饱满圆润的果子缀得满满当当,压得枝叶摇摇欲沉,心里更是舒坦惬意。“闯贼不来便罢,来了,咱也有法子支应他”
孟雅春回到书院,点翠已将书案拾掇齐整,手挽一个花包袱坐在小杌子上等他。
“少爷,我明日身子不爽利,跟你告个假,歇一日。”点翠皱巴着脸道。
孟雅春喜上眉梢,一本正经地点头:“好爷准了好好歇着啊”
“先别得意早了,人家肯不肯来,我娘放不放人,可是另说呢”点翠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十分不满,暗暗腹诽着。
点翠出去,孟宜春就来了。
“你到底给爹支了个什么妙招?逗得爹表情怪怪的,然后精神见长跑去看果林去了?”
“说了不是什么妙招,是险招。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的。”孟雅春不紧不慢地卖关子。
“哦?也许你那招根本就用不上,闯贼他就来不了”见弟弟不肯说,自己又猜不着,觉得自己输了一筹似的,孟宜春嘴上说着话,将折扇使劲一甩,轻摇慢扑,作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非也,非也我倒觉得闯将十有八九能抢到这里来,弄得好的话,没准儿京城里那把龙椅都能叫他抢了去,你信不信?”说罢,自己也擎开折扇,兄弟两个面对面站着,一齐故作潇洒的挥舞扇子。
“你冷不冷啊?”片刻之后,两人觉得无聊了,各自收了折扇。
孟家兄弟非但是一母同胞,而且是双生子,相貌气韵相似到了极致,就连习惯爱好都是一般无二,只是在时局看法上,有着东参西商似的分歧。明廷与闯贼孰胜孰负,两人讨论过不止一回两回了。
孟宜春收起顽笑,肃然道:“咱们打个赌,怎么样?我赌朝廷三五年之内必能靖灭内寇”
“好我赌李闯他日高踞龙椅”
“那么,赌注呢?”
孟雅春想了一阵:“寻常筹码压不住这么大的盘子,再想想”
大丫后晌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盯着扉娘的脸看。这张脸上最出彩的就是这一对毛茸茸的眼儿,睫毛长而浓密,说它浓密,却又轻柔如雾,将一对清亮星眸轻轻一拢,韵致就恰到好处的显出来了。鼻子小巧圆润,似一块隆起的玉,不偏不倚嵌在最适宜的位置,嘴唇丰润,线条分明又不失柔和,再配上一张精致的蛋形脸盘儿……
扉娘被她盯得发怵,把脸一别:“看什么呢?”
大丫重重地叹气:“这都是命,胎里带来的命……你不是说他都没瞧你一眼么?”
“是真的,他没发现我。”
大丫不信:“那他为何巴巴的求我生病,好叫你去替?”
扉娘心里突地猛跳一下,抬头看了看大丫,觉得她言语爽利是个可以交心的人,而且她已经知道了一点,何妨再多知道一点?
“上回没看过,又不是说从前没看过呀”扉娘含羞答道。
“啊?哦……”大丫长长的惊叹,这才恍然:“原来是老相识了,难怪。那你明天去不去呀?”
“我…我不知道。”忸怩了半天,扉娘才给出这么个答案。
大丫目瞪口呆:“你不知道?嘿,你都不知道,谁个知道?”
翌日鸡鸣三遍的时候,小耳房里悉悉索索有了动静,还有轻悄的说话声。
“你尽管去,娘那里有我顶着。”
“嗯。”
“记得早点回,就这一天啊?”
“嗯。”
门开了,里面走出两个小姑娘。前头一个穿一身水红绫衫,腰间系一条杏色百褶长湘裙,手挽一个花包袱,后面一个穿一身五色拼接的水田衣,手上空着。她们蹑手蹑脚靠近大门,后面一个伸手去拨门栓。
“怎么起得这般早哇”又粗又大的嗓音在身后突兀的响起。两个姑娘惊得身子同时一颤,不消回头,就知道是何郑氏来了。
何郑氏站在她们背后,蓬头垢面,看样子是刚刚起身,她叉手朝两个姑娘盈盈地笑:“怎么两个都起来了?也不多睡会儿?”
“啊…娘也好早哇。”大丫反应过来,冲母亲何郑氏甜甜的笑:“她起来送我一程的。”
“送啥呀?你不认得路?还是刚缠了小脚要人扶?”何郑氏目光犀利,大声讽刺女儿拙劣的借口。
“那…娘,我走了啊”大丫讪讪笑着,肚里暗念一句“少爷对不住啊”,拿过扉娘手上的包袱,门栓一拨闪身出去了。
大丫常在主家歇宿,昨天无缘无故跑回来,何郑氏就感觉蹊跷,果不其然一早被自己逮个正着。她盯着扉娘回到耳房,自己才去天井洗漱。
扉娘和衣躺回小床上,眼睛望着窗外,晨霭重重的天空只有几许白,昏沉沉的颜色让人心情跟着阴郁,只有那一点逐渐亮起来的白色,让她心里不时的窜起几许希冀。
“怎么又是你”大丫前脚才到门口,书房里面就想起孟雅春失望的声音。
大丫很委屈,家里门神把着门,她有什么办法?
“少爷,她今儿实在走不开呀”
孟雅春坐正身子,提笔写字。
大丫过来磨墨,殷勤地问:“少爷今日的八股文章,作出了几股呀?”孟雅春蹙眉不语,只顾埋头走笔。末了,将一张花笺捧起来,小心地吹干折成方胜,递给大丫道:“再辛苦你一趟了。”
相似小说推荐
-
恶魔军官,放我走 完结+番外 (方糖Qo) 言情小说吧VIP2012-12-25正文完结+番外 “你别过来……” 清眸内燃着惊恐,她绝望地嘶...
-
星际机甲生活 (间歇性抽筋) 晋江2012.12.23VIP完结技术宅戚玥在实验过程中莫名其妙穿越到未来世界, 而新的身体是一个只有六岁半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