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母端庄地站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是那么拿眼神充满怜悯地看着雪见。
“一个药罐子嫁入了医药世家,倒是一个福气呢,反正吃药不用花钱。”
雪见记得当时大伯母是这么说的,她的脸一红,不想搭理他们,所以匆匆地请安后,打算去后边的药房,但是却没想到,大伯母跟二伯母被丫鬟簇拥着,也来到了药房门口。
不依不饶的,雪见走在前边,仿佛能够感觉到大伯母等人刺眼的目光扎在背上一般。
就在雪见踏过红木门槛的时候,身后边的嗤笑声就追了上来。
“雪见,我说的话你都没进耳朵里去是怎的,你娘那身子骨,再吃药也是白填而已。”
从雪见有记忆起,大伯母对娘亲的刁难就是明里暗里的,因为她看不惯娘亲的出身,所以就永远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每次都是拿眼睛看二伯母的衣袂,拿鼻孔看娘亲的发丝。好在当时有爹爹在,大伯母还不至于表面上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二伯母刘氏出身官宦世家,她的祖父父亲分别做过是祁兰知州,通判,大哥现在是祁州太守,嫁入皇甫家已经算是下嫁,所以掌家的皇甫密跟妻子,都对这个弟妹,另眼相看。
人有了比较就有了高低,所以在刘氏面前,赵氏就永远看不起那个采药人的女儿,微娘。
“雪见,这些钱拿着,给你跟三婶都买些吃的用的。”
玄参突然出声,打断了雪见的回忆。
他遥遥地看到母亲在柳叶的搀扶下,朝这里走来,身边还跟着他的媳妇,戚氏。玄参深深知道自己娘亲的那张嘴多伤人,也怕雪见到难受,就匆忙把几十个铜钱塞入了雪见的手里面,转身就朝医馆里面走去。
雪见看着玄参急冲冲的背影,再看了看医馆里面的人,她即刻别过身去,朝家里走去。
铜板把手膈得生疼,而麻鞋也吃了地上的水,变得愈发沉重了。
而就在玄参进入到医馆的院内的时候,正好跟赵氏等人打了一个照面,他连忙给赵氏请安。
“娘,你怎的出来了?刚下过雨,湿气重,你别寒了身子。”说罢,玄参转向了娘子戚氏,说道,“你还不快些扶娘进屋里面坐坐。”
戚氏是个没主意的人,性格又很温婉,细眉细眼,标准的三从四德的女子。她刚点头,却看到婆婆赵氏摆了摆手。
“里面都是药味,我出来透透气也不成吗?”探头朝医馆门口那里看了看,赵氏疑惑地说道:“玄参,刚才你在大门口跟谁说话说了半天?”
“一个药铺的小伙计。”
赵氏点了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地,一手扶住儿媳妇的胳膊,一边对玄参说道:“玄参,你看医馆里有没有要娶妻的伙计?”
“这个到还没注意过。怎么,娘要给谁找夫婿吗?”玄参有点疑惑,据他了解,他娘应该不是那种好媒妁的人,突然热心地说起了这个,难免有点蹊跷。
仿佛注意到了儿子疑惑的表情,赵氏尴尬地咳了咳,说道:“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先帮我留意着,十八九岁左右的,什么条件都成,如果家在外地的最好。”
玄参又不懂了,如果家在外地,又怎么会是医馆里面的伙计呢?他还真的不知道,娘亲这是着急给谁说媒。
“我乏了,梅枝,陪我到里面去坐坐。”赵氏眼神有点慌乱地就要离开。
戚氏哎了一声,先看了相公一眼,然后就虚扶住婆婆的手,往屋子里面去了。
赵氏心神复杂地迈进了红木门槛,这里是医馆的休憩室,不是用来看病的,所以屋子里面的中药味儿不是那么浓重。
柳叶端了八宝茶进来,放在了赵氏左手边的小茶几上,赵氏轻抿了一口,想起来才刚儿子疑惑的表情,还有身边儿媳柔顺的模样,更是想到了在书房里面那张咄咄逼人的小脸儿。
女子嫁了,应该就不会那么多刺了吧!如果嫁得远,那么即使她有心也更无力了吧。
正文 第四章 相依
青瓦在滴答着雨水,溅落在窗棂下的石头上,生生将那石头的中心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来。
雪见伺候娘亲喝了当归生姜羊肉汤后,拾掇了瓷碗,撤下来放在榻上的木脚圆桌。
微娘看着年幼的女儿,满眼的愧疚。
“雪见。”
“哎。”雪见答应了一下,然后放下了手中的碗碟,她以为娘亲唤她有事情,所以就来到了卧榻跟前,倚身坐在边缘处,道:“娘亲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我没事。雪见,自打你爹爹入狱后,我的身子一下子变得极弱,倒是苦了你了。”
微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握住女儿的柔夷。
雪见明白娘亲的担忧,因为现在在这个身子里面的她是二十几岁的灵魂了,已经不是那个被爹娘疼爱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可是这些话雪见都说不出口,因为现在的事实状况就是她必须努力地活着。
而眼前病弱的微娘就是她最大的心里依靠,人道是相依,为命。撇开微娘的身子弱外,她对雪见的疼爱却是一点都没有少。雪见依稀记得当初她刚醒过来,所有的茫然跟不适应朝她席卷而来的时候,正是微娘那温柔的话语,还有慈爱的目光,令雪见瞬间冷静了下来。
用了一年多,她终于习惯了自己这个新的身份,可是谁想到,爹爹皇甫阳却出了事。
反手握住了微娘的手,雪见微笑着说道:“娘亲,什么苦了我,现在爹爹人还在狱中,我们母女俩只有相依为命了。而且,娘的身子弱,女儿照顾你是应该的。只是可惜女儿年幼,面对大伯母他们的时候只能——”
听到雪见这么说,微娘更是自责了。
“本应该为娘的去面对他们,却让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哎——”
雪见看着娘亲脸上的愁容,其实她知道,除了现实的事情外,娘亲现在最担忧的是狱中的爹爹,虽然她从来都没有说,但是雪见却可以感觉得到。她不会忘记爹娘之间的鹣鲽情深,在那一起生活过的时间里,她甚至无比地艳羡爹娘的感情。
思及此,雪见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好好照顾娘亲,然后好让她跟爹爹团聚。
她刚欲开口劝慰娘亲,就听到外屋的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想必是来了人。雪见看了娘亲一眼,就站起身,迎了出去。
门帘一扬,出现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脸色红润犹如,身子圆润,不过走起路的速度到时十分的快,跟她这身肉一点都不搭配。
“张阿婆来了。”雪见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然后接过了张阿婆递过来的东西,疑惑道:“张阿婆,这是?”
“自家养的鸡下的蛋,你就收下。雪见,看你们娘俩个个瘦的,你娘的身子弱,要补补。现在你正长身子的时候,也不能太亏待了自己。你娘在里面躺着呢?”
看着张阿婆朝里屋探着身子,雪见点了点头。
“是张阿婆过来了吗?”
微娘躺在里屋,虚弱地说了一声,而后张阿婆就答应了一声,就朝里屋的卧榻而去。雪见就出去泡茶了。
张阿婆看到雪见退了出去,就笑盈盈地来到了微娘的卧榻前,关切地说道:“微娘最近的气色好像好了些。”
微娘微微一笑,清秀的五官上有着丝丝红润。刚离开皇甫大院的时候,微娘刚到旧瓦房这里就昏了过去,因为心中隐藏着那股子悲恸。等到她醒了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卧榻上,身上还盖了藏青色的棉布被子。
一阵清爽地水声从外边传来,微娘起身,看到了满室的整洁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相公入狱,自己又是这么个病身子,如果不是为了女儿雪见,微娘很想就这么去了。可是,当她看到本来破旧的瓦房被雪见拾掇得井井有条的时候,愣住了。
生的希望,就是从那么一刹那,复苏了。
“我的身子好些了。如果不是刚害了风寒,本可以下地走走了。”女儿是她的骄傲,更是她活下去的依靠跟希望,所以微娘要努力地活着,年幼的女儿尚且如此,那她这个做娘的岂不是更应该坚强一些?
“我看着也是,都是雪见那丫头的功劳吧!看她一天奔波于街市,药铺之间,一直精心照料着你,想来也是得到了她爹爹的真传,懂了那么多的药理。”
张阿婆夸奖雪见的时候,倒是真心实意的,双眼中的赞赏毫不吝啬地表现了出来。她看到微娘笑笑算是默认了,就继续说道。
“微娘,雪见快要十五岁了吧?”
微娘一愣,她恍惚地点了点头。相公出事那一年雪见十三岁,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年头了。年前初春的时候,京城里面还有人捎信出来,说皇甫大夫在狱中很好,除了不可以离开后,到也没有什么大碍。可是,这么一来,夫妻分隔两地,相见亦难。
张阿婆固然不知道微娘心中所想,她刚想张口说出前来的目的,看到雪见掀起了帘子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茶碗。
雪见笑道:“张阿婆喝点冰橘茶润润喉吧。”
看到张阿婆还站在那,雪见就赶紧去搬了木凳子让张阿婆落座。而张阿婆手中端着茶碗,是看着雪见,越看越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