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是这个朝廷的一枚有用棋子,果断的时刻,只有弃保二路可选,如果有那一天,由不得他不动手。
慕情却因“由不得”三字隐隐心痛。
杜雪飞这麽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羌虽然表面上停战,可是平时的小骚扰依然不断,慕情不在边关,边关的情况就是他刚看过的奏折上的样子,烧几处村庄,抢掠示威,寻衅滋事。以至於慕情的升迁即使没有赫赫战功也是情理之中,朝中无大将是不行的。按照杜雪飞的说法是,只有四王爷手握重兵,定然会让一部分倒向三王爷那边,对朝廷没有好处。
深深呼出一口气,慕情叫来将军府管家准备进宫。今日不上朝,不过三王爷应该会去齐心殿看折子。这次守边有功的人是水镜,他本人还是将名字中的镜换成了竟,人也沈稳很多,这次再升迁就需要进都城述职。静妃的事情现在更不能公开,水家的冤案还需要压著,这样一来水镜进入洛辰就要有些顾忌了。
杜雪飞已经是兵部侍郎,慕情到後不久他也到了。知道水镜的情况後,让慕情不要格外关照他,低调的话,不会有人故意挑出来的,私下里肯定免不了流言,不去听就得了。
两人等了一上午也没见龙曜天过来,派人去问,才知道人还在安王府。杜雪飞面色有些不善,不许慕情问其他的,把折子递上去就拖人回府,不让他到安王府去找人。
龙刑天知道关於水镜的消息时有瞬间的怔忪,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然後“哦”了一声,右手成拳击左手掌,一副恍然明白的样子。到这个时代竟然已经一年,一年前,那个青年用剑指著突然来到的他,如今青年会变成什麽样子呢?还在恨著让水家灭门的刑天吗?
龙曜天收走兵部的折子将他圈在怀里,“在想什麽?”
午後的时刻,外面雷声阵阵,一场暴雨又要落下,温度有些低,呼啸翻卷的风将云带来後反而弱了气势,不似先前那样猛烈,零星的雨点打响了屋檐的风铃。
“在想究竟有多少人恨著龙刑天,又有多少人喜欢他……”他的声音带著些须飘渺和迷离,似是品味什麽似的眯著眼睛靠入身後的胸怀里。
龙曜天的心突突直跳,胸口发热,差点就冲口而出:我喜欢你。
龙刑天的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沈重感,好像黑云压境的感觉,空气里全是压抑的气息,洛辰在这个多雨的夏季里不会宁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世事不休,便有这许多愁。
“我想……”他停顿了良久,轻轻笑了,垂下眼帘,“我是爱上你了。”
所以……忽然怕风雨里会失去。
藏起担忧,他不敢抬眼,将脸埋入龙曜天衣服中,好似睡去。
第十七章 鸳鸯拆,鸳鸳合
龙曜天的内心从来没有如此震撼过,即使是母亲去世的时刻,也没有此刻激动,因为从来没有人如此坦诚的把感情摆在他眼前。这种沈甸甸的重量为什麽让他的心慌了?干涩的感觉从心中蔓延开来,如果被他知道新的刑天的存在是计谋里最高的筹码、最後的王牌……会不会让他们之间裂开惨烈的鸿沟,然後天各一方?
这个预感让他止不住轻颤,但是岂能就此罢手顺便搭上整个王朝的覆灭做陪葬?他又怎麽有颜面去见死去的大哥……
龙刑天以为他是情怯,不安地微动一下继续埋头装鸵鸟。事实上他自己也很震撼,竟然能说这句太过显露感情的话,身子也是微微颤著,感觉到被逐渐抱紧,这种不安才逐渐消失。
两个人都慌张比一个人慌张要好,彼此都能清楚对方有多在意自己。
龙曜天则陷入了无可奈何的煎熬之中,像要将人揉进身体似的抱紧,无声表达著:爱我,只爱我,爱到永远不会恨我……
坚强在遇到感情的时候从来只有丢盔卸甲的份……
“为什麽……会爱上我的?”
问完已经後悔,因为龙曜天自己也无法回答同样的问题。龙刑天微怔,然後迟疑著摇摇头。他的心已然纷乱,无法回答这样深远的要从记忆中回味才能回答的问题。
“知道的时候我肯定告诉你。”
“嗯。”龙曜天的目光逐渐悠远,似是遥望到未来那般,一脸向往的神情。
明日是上朝的日子,龙刑天因为过生日有三日假期,龙曜天就没他那麽好命可以休息。楚国公主的事情想必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发出使者迎接公主等等事情一大堆,羌骚扰边境的事情也得过问过问。
粮仓的位置建在岱安郡的东南方,正好位於横贯东西的埠江中游,埠江上游在羌境内,防御方面要谨慎小心。王冀受命全权负责粮仓的桥梁建设,这人真得很有才华,将地址选在险要之处,设计出负重超过千斤的浮动桥,全部是木头契合搭建起来,可拆可装,据说训练熟的士兵能在一个时辰内拆装一次。重要的是,桥的零件是可替换的,就是毁坏了还有备用。
几件事凑到一块,工部礼部都处在忙翻天的状态,户部也能闲著,要看就要秋天,该收粮食了,各地奏报明显增多,初步的粮食分配调动开始部署下去。
这麽忙的时候,自然也没什麽人会去注意一个名叫水竟的青年进京述职,百姓说得好啊,不到镇江不知天下谁富,不到洛辰不知天下谁贵。想他一个刚够资格到天子城池述职的五品官员自然入不了京城大员的眼。慕情没有特别关照他,这也是杜雪飞交代过的,如果水竟够聪明就知道这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水竟回忆著走在街道上,竟然很自然地就走到安王府门前,这个他住了三年的地方除了恨是否还留有别的?他没有靠近敞开的黑色金钉大门,出了一会儿神,决然转身隐没在人群中。他没有回驿馆,而是去乱林岗祭拜父亲,在乱林岗外围勒住马。
慕情跟他说过,之所以看重九王爷,就是因为在光政四年春天,在乱林岗里见到独自祭奠水将军的九王爷,水竟也清楚慕情没有说谎,那个小巧的酒坛并非寻常物事,而是先帝清玄帝赏赐贡品御酒冷梦香,除了皇宫就只有安王府里有,所以整个洛辰能把这酒带出来的只有他!
水竟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想杀九王爷,边关那场谈判他见到了,天下太平四个字是他父亲一生的愿望,九王爷可以做到这个四个字,也能承担起这四个字的分量。水竟是从小受著百姓疾苦为先的教育长大的,幼年跟随师父学艺时就见过太过普通百姓的困苦,似乎年纪越大就越犹豫。在安王府的时候他常常逼自己记得血海家仇,而在边关这一年里,心胸似乎像宽阔的天地一般舒展得很开阔,杀龙刑天的念头越来越淡。
水竟想著深沈的心事慢慢走著,荒芜的野林连野兽都少,他的脚步慢慢的没发出太多声音,偶然抬头的瞬间,发觉已经到了,而他眼前的景象让他没能反应过来。
一名女子正在站坟茔前,白与鹅黄两色明豔高贵,衬托著女子高挑的身材。这种存在感,好像遇到过她一样,水竟疑惑著搜索著记忆。
女子微微转过头,蒙著白纱的脸庞只能看见眼睛与额头。竟看著她,觉得她好像在微笑,然後就见她轻飘如云般掠上树梢,眨眼间在树林中失去踪影。水竟自认胆量不小却怎麽也挪不动脚步,定定神再次搜索四周,怎麽也找不出女子身影。难道一开始就幻影不成?
不可能是他师兄或者师兄的朋友,当初师兄知道行刺龙刑天的消息後,带著几个朋友装扮成江湖盗匪要去抢他出来,败在火龙堂的手里,其中并没有女子。然而除了他,师兄们,还有谁会到这里来呢?总不会是龙刑天男拌女装吧……
水竟曾经听人说过,龙刑天很像他的母亲孝仁皇後梅恣舞,不仅容貌如出一辙,就连性情也是相差无几。
当年昏帝强迫龙曜天母亲的事情发生後,孝仁皇後一怒之下在皇宫中闭门清修,即使如此昏帝在一次醉酒之後冲进孝仁皇後清修的地方发起酒疯,然後就有了龙刑天,孝仁皇後气得几次要持剑杀他,奈何昏帝自此一病不起,到底还有多年夫妻情分,没能下手。
孝仁皇後在清修的归凤园安排了一百六十名大内侍卫,擅入者格杀勿论,自此除了龙刑天与龙弄天兄弟二人再也没有人能够进入归凤园见她。龙刑天十四岁後就不再进宫,据说这也是孝仁皇後的旨意,她是真得隔绝了尘世。永平六年,也就是龙刑天十五岁的时候,这位性情独特的皇後去世,也是龙家王朝中唯一一位没有和皇帝合葬的皇後,她的墓地在龙刑天的封地上,这也意味著不论将来如何,这块封地不能给别人,龙刑天这一生都是安王,即使他犯下滔天大罪,也可以凭借守陵墓的理由免死,这算是母亲对儿子最後的庇佑吧。
水竟在坟茔旁坐下来,抚摩著没有字的简陋墓碑,心中不知该恨还是还怨。如果这天下没有清玄帝、恒王和安王三人会是什麽局面?仇恨满腔的时候他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慕情将军说父亲是无悔的,他现在似乎开始明白了。
水竟随手折了根草在手中把玩著,心事也是漫无边际。偶然一瞥发现墓碑後边有块土被动过,虽然掩盖了痕迹,颜色上看不出来,但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周围的土都是结块的,只这片是松动的,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去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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