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现在不比从前了,春秋战国的时候随便你杀人吃人,但现在国家说了,建国后不许成精,我们生长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目光所至皆为华夏,五星闪耀皆为信仰。」
「袾子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月下悬崖,我双手结印,快速施咒。
一道光闪现,一册偌大的书卷呈现半空,展开之后,金光闪闪,刺眼夺目。
「尸水河是没了,但柳公留下的名单里有你的名字,你既然还没湮灭,就乖乖地进去吧。」
我的声音平静,了无波澜,她却突然变了脸,现了真身。
青面妖怪,眼神怨毒,嘴唇乌青,脖子上还系着一条若隐若现的红线。
「袾子,你竟还不肯放过我,天地巨变,连神仙都销声匿迹了,申柳公和彘子都已消失在轮回,我都已经放下了,你为何还揪着不放?」
「何必墨守成规,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我们应该联手将这本册子毁掉,整个天下都会是我们的。」
她阴沉沉地看着我,我笑了:「死性不改,我就知道但凡你有活着的机会,定会生灵涂炭,知道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们混不下去的时候可以选择沉睡,但我不敢,我怕我睡着的时候你们醒着,搅得天下大乱我还丝毫不知。」
「柳公的册子里有一百零七种异妖,除去湮灭的十六个,剩下的九十一种妖,一个都不能少!」
我声音有些冷:「现在给你两种选择,要么乖乖进了册子,要么等我将你打得灰飞烟灭。」
她表情愤恨:「我如今是功力大不如从前了,落得你们这种小人欺辱,三清天尊背信弃义在先,灭我落头氏一族,袁晋珩和彘子背叛我在后,对我赶尽杀绝,袾子你说,我何错之有?」
「我乔箬不会认命,这世道对我不公,是没天理的,那么就是拼上我这条命,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她的脸因为情绪激动,变得扭曲,宛如恶鬼。
我看了她一眼:「不能改变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改变,怨恨有什么用。」
「列夫托尔斯泰说,大多人想改变这个世界,但没有人想改变自己,达尔文也说过适者生存,物竞天择,你至少有过选择的机会,不像我,我没的选。」
我对她坦诚以待,她却道:「列夫是谁?达儿又是谁?他们在胡言乱语什么?我要杀了他们。」
好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5
乔箬又做了那个梦。
那晚凉风习习,空气中有血腥味。
她梳着羊角辫,困意弥漫地趴在阿娘肩头。
爹爹收拾了行囊,一家人小心翼翼地躲在屋子里,打算趁天黑杀出去。
一天前,她的大伯一家被人杀了,她与七岁的堂姐约好了一起玩扔沙包,可那日阿娘不让她出门。
阿娘说:「你大伯一家都被害了,善善也死了,咱们得赶紧离开村子。」
善善是她的堂姐,她们出生在十里杏花村,祖上世世代代都在这里。
外面的人称他们为——落头氏。
乔箬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族人与众不同,杏花村的人都是飞头蛮,脖子上有条淡淡红线,长到了十岁就可以练习飞头术。
她曾亲眼看到自己的爹爹晚上睡觉时飞头而去,身子留在床上,到了第二天清晨爹爹的头回来了,重新长在了脖子上,神清气爽。
落头氏,飞头千里,可活三日。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一种可怕的传言在村子里散播,同类相食,可功力大增,不死不灭。
那些能力强大且心术不正的族人率先动了手,一开始还披着道德的枷锁,偷偷摸摸地干杀人勾当,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或为自保或为长生,纷纷加入厮杀队伍,终于将杀戮辗转到了明面上。
后来逐渐杀红了眼,先是族长的儿子不见了,被人发现死在后山,血都被吸干了。
接着是邻居一家被血洗,死状凄惨。
乔箬的爹爹和大伯在村子里算是能力比较强大的飞头蛮,兄弟联手,暂时没人敢招惹他们。
可是好景不长,大伯一家居然悄无声息地被杀了,善善才七岁,没有功力,脑袋被挂在了村口那棵杏花树上,迷茫而恐惧地瞪着眼睛。
爹爹的眼睛红了,他知道是谁干的,是桑丘那伙人,最先挑起吃人事端的就是他们。
那伙人本就是村里的刁民恶霸,坏事做尽,吃起人来连自家人也不放过。
而且随着他们杀人越来越多,功力竟真的增加不少。
这更加让人坚信,同类相食真的可以长生不老,不死不灭。
乔箬那年六岁,爹爹和阿娘带着她,杀出一条血路,逃出了杏花村,躲进了岐山洞穴。
洞穴阴冷,终日不见阳光,可他们无处可去。
落头氏一族,千百年来被人视为不祥之物,遭外人厌恶,流落在外的族人要么被术士所杀,要么被他人利用,总之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这天下之大,除了杏花村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不久,乔箬生了病,阿娘下山买药,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以后,爹爹就变了,他命乔箬老老实实地待在洞里,自己则每日外出,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热气腾腾的豆腐脑。
乔箬逐渐长大,过了十岁,爹爹教她练习飞头术。
她和爹爹的脑袋一起在空中飞,迎着风,看万里河山,惬意自在。
他们飞到了杏花村上方,看到的是婆娑秽土,荒废凄凉。
后来,她和爹爹搬回了杏花村。
村子里其实还有人,剩下的都是实力强悍的飞头蛮,大家都很狡猾,虎视眈眈地躲着,既要自保,又要杀人。
她的爹爹也是这样,乔箬亲眼看到爹爹在村里捉到了一人,仔细一看正是桑丘那伙的,爹爹面目狰狞,一下将那人劈成两半。
当晚,厨房热气腾腾,爹爹端给她一碗豆腐脑。
乔箬吃完,对爹说:「太老了,不够鲜嫩。」
爹爹摸着她的头,笑了。
再后来,她十五岁了,功力大增,已经能够自己对抗同类了。
那时村子里的同类已经很少很少了。
又过了两年,村子里只剩她和爹爹了,也有逃窜到外面的族人,听说有的被术士所灭,有的隐姓埋名忐忑度日,但大都是普通的飞头蛮,成不了气候。
那晚乔箬又做了一个梦,梦到阿娘抓着她的肩膀,拼命摇晃:「乔箬,别睡了,起来杀了你爹,你就可以长生不老不死不灭了。」
乔箬惊醒了,看到屋里很黑,月光影影卓卓,厨房有动静,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到爹爹在磨刀。
后来一个晚上,她趁爹爹熟睡时,用那把刀将他杀了。
血溅到脸上,她看到爹爹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箬箬,你......」
接着他又笑了,咽了最后一口气:「......好好活下去。」
她坐在屋顶上,愣愣地看着月亮,落下一滴泪。
杏花村一片狼藉,只剩她一个人了,真寂寞。
然后她离开了村子。
她四处流浪,穿着红袍,围着纱巾,渴了喝溪水,饿了摘梨子。
梨子吃着很涩,偶尔也会杀个人开开荤。
她还遇到了一个同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飞头蛮,隐姓埋名多年,早已结婚生子。
那女人对她苦苦哀求。
她动了恻隐之心,饶了她一命。
但当她转过身去,她举起刀子想杀她。
乔箬扭掉了她的脖子,然后那女人七岁的儿子又捡起了刀,趁她不备插入她的腹部。
她后来发誓再也不会心慈手软。
一路向东,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很快活,口味也越来越挑剔,太老的不要,太丑的也不要,不能胖,也不能太瘦,长得要干净,最好珠圆玉润,皮肤白皙。
当然了,始终还是小孩子比较嫩。
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有时郊外荒野的,饿的时候能遇到个人就不错了,即便对方是个相貌丑陋的彪形大汉,也不得不对付一下。
比如此时,乔箬叹息地看着面前拦路的一伙山贼,个个凶神恶煞,没一个长得好看的,尤其是为首的那个,一脸麻子,满嘴马牙。
运气真不好,长得也太丑了。
乔箬觉得有些委屈。
「小娘子,你别怕,要是从了我,我保证不杀你,还能让你做个压寨夫人......」
山贼握着大刀,笑得猥琐,更加难看了几分。
乔箬懒得废话,扬了扬手,袖子里的长绫正要呼之欲出拧掉他的脖子,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
没来得及回头看,一只有力的手已经从背后将她捞起,一跃放在马背上。
乔箬抬头,看到的是一个身着铠甲的年轻将军,将军剑眉挺鼻,星目薄唇,下颌紧绷,模样英俊。
他将她护在怀里,抽出长剑,直指山贼:「光天化日,欺辱一个姑娘家,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将军带领的人马,个个是战场厮杀的能手,将那群山贼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乔箬依偎在他的胸口,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似是闻到风信花香,又抬头,看到他坚毅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