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张大头也来了,进店就冲我嚷嚷:「不是说那头虬褫早死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我说:「是呀,我也没想到,一开始看它吐出信子,还以为是那只魈,用显灵咒一试,才知道是这头作恶的妖兽。」
虬褫,生性狡猾,性格阴毒。
春秋时期,它曾因作乱被擒,投于胤都尸水河,后侥幸逃脱,也不知在朱牧家的井里藏了多久,碰上自杀的朱牧,一个有怨气一个有妖气,直接组团上岸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孽缘吧。
晋朝时,那送上门被它吃的和尚也不是普通和尚,是位很有名的得道高僧。
大师舍身饲蛇,舍生取义,我们都以为阿花真的死翘翘了。
现在想来,它是在诈死。
这头狡猾的蛇妖在朱提郡吃了那么多人,也知道自己曝光了,不久之后还会有更厉害的人来擒它,干脆假死脱身,藏匿一段时间。
它不想被投入尸水河了,尸水河波涛翻涌,冰寒刺骨,如修罗炼狱。
如果再次被擒,没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
它藏在朱牧的墓穴里,与朱牧的怨灵融为一体,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异妖。
何朵之死,怨念极深,血流深山唤醒了墓穴里的朱牧。
人蛇爬出墓穴,漫山遍野的吊死鬼出来了。
我说:「得赶紧找到它。」
张大头抱怨:「人家刚出差回来,才在家歇了几天啊,又要忙,烦死了。」
他说着,余光一瞥看到了一旁心事重重的池骋,顿时跳了起来:「好啊,王知秋,你什么时候藏的小白脸,老牛吃嫩草啊你!」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大头上:「这是咱们的金主爸爸。」
张大头热情洋溢地冲上前握他的手:「爸爸,钱不钱的真无所谓,主要我们是好人呐。」
次日,我和大头坐上了去黔地的飞机。
大头问我:「为啥那么麻烦,直接从镜子里穿过去不就行了吗?」
我说:「不成,那面镜子太小心眼了,我怕它整我,万一给我穿到不周山,又不送我回来,我咋整?」
大头说:「你真活该,用得到人家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每天擦得锃亮,用不到了扔仓库吃灰,一放就是好几年,夺笋呐。」
收服那头虬褫时,它流泪了。
他曾是上古神兽,那时它不叫虬褫,有个好听又威风的名字——蛟龙。
它在云层翻云覆雨,快乐自由。
后来它看上了一位求雨的姑娘,姑娘是个村姑,不知道长啥样,反正是它喜欢的类型。
蛟龙化作人身,与村姑相识相爱,最后还留在了村子里成了家。
那时蛟龙化作相貌普通、五大三粗的杀猪匠,夫妻二人生活贫寒,但蛟龙很知足很快乐。
过日子无非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种充满烟火气的人间生活蛟龙喜欢。
但好景不长,在一次蛟龙回天布雨时,赶回家中,看到了家门紧闭。
村姑趁他外出,在屋里与别的男人私会,衣衫不整,晃得床吱呀呀地响。
蛟龙当场杀了二人。
后来,还是气不过,又广布云雨,淹了那山村,导致几十户人家丧命。
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它被抽了龙角,剥了仙筋,现形妖兽虬褫,投入尸水河,再也没了神力。
它其实很可怜,我也很同情,但我还是骂了它:「傻 X。」
大头问我为啥骂它,我说:「化作什么不好,非要化个杀猪匠,还那么丑,你说是不是个傻 x。」
大头想了想:「它可能是对美有什么误解吧。」
.......
虬褫被封进了异妖册。
不久池婷就回了家,没过多久池骋付了我们一大笔钱。
张大头高兴之余问我:「回去的不是他妹妹吧?」
我想了想:「很大概率是朱牧,也有可能是何朵,反正不会是他妹妹,他妹妹早就死了。」
大头神色凝重,说:「挣点钱不容易,瞒住了,千万别让他知道。」
「那是当然了。」
我说:「人生几十年,只要她无法作恶,管她是谁。」
4
「古有落头氏,长颈妖物,其性凶残,可飞头千里,不死不灭。」
——摘录《祩子笔记》
池骋又来找我了,我寻思着他是不是察觉出了异常,想让我退钱。
见他蹲在店门口抽烟,我赶忙献殷勤,搬了把椅子过去。
「蹲久了会导致血管压力增高回流不畅,引起静脉血液淤积。」
「然后呢?」
「......会脚麻。」
池骋抬头看我:「王小姐,我家的事还得麻烦你帮忙。」
我心道完了完了,被他发现了,脱口而出:「什么钱,我可没钱。」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不是他妹妹的事。
池骋家是真富裕,他爷爷叫池昌海,是有名的企业家,家里搞房地产生意。
但这富三代家里最近出了挺多状况,年前他老爹斥巨资搞了个度假山庄项目,开工仪式过后,第一天就出了岔子。
先是山体塌方死了几个工人,再后来工地被警方封锁,说是城里发生了凶杀案,凶手在此处抛了尸。
然后真的在工地上找到几具尸骸,特别惨,血液流干,脑袋全都不见了。
全城轰动。
要不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紧接着他家股市大跌,妹妹的驴友团出了事。
老爹多重打击下中风了。
他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一直住在沪城养病,家里人都瞒着不说。
然后他妈在医院照顾他爸,他在医院照顾他妹,相恋多年的女朋友觉得他家不行了,拍拍屁股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我安慰他:「别难过,凡事不能看表面,你女朋友说不定是体贴你,怕你压力太大照顾不过来,所以才跟别人跑了。」
「......谢谢你。」
「不客气,你放心,这事包我身上,我们可是大好银。」
池骋走后,我给张大头打了电话:「你不是说峰山没问题吗,你个大傻 X!」
他们家的项目在省城郊外峰山,出事的时候报纸上都登了的,当时我也觉得不对劲,让大头去了一趟。
我觉得我要找的飞头獠子就藏在那里。
池骋说,山体塌方时死了几个工人,还有几个受伤的,其中有个叫顾大海的后来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池骋去看过他,一个四十多岁的糙老爷们,掐着兰花指,嗓音柔媚,神情娇羞地唱戏:
「奴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就这么疯疯癫癫地唱了几日,然后在一个晚上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顾大海死的那天他女儿刚好去看他,他那天很安静,吃着女儿带去的烧鸡,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叹了句——
「这世道变化得真让人害怕啊。」
说话时,他的声音是个女腔,意味深长。
张大头来找我的时候,心有余悸:「也就是说我去峰山的时候,那飞头獠子可能就躲在暗处看着我,姑奶奶呀,我可真是命大福大。」
我说:「怕什么,那妖物功力不比从前,我还在你身上施了咒,一有问题我立刻穿镜去救你。」
大头幽幽地说:「万一那镜子把你送去不周山呢?」
我一听,也幽幽地说:「......放心,我以后会多给你烧点纸钱。」
当天晚上,我就去了峰山。
说来也是好笑,找了那么久的飞头獠子,却不知她竟然也在等我。
那晚月亮甚好,悬于山崖之上,亮如白玉盘。
她穿着大红婚服,坐在崖边,乌发流泻脚边,手里捧着颗人脑袋,脑袋上钻了个洞,插着吸管。
她回头看我,桃花眉眼,唇红齿白。
她娇娇地笑:「世上竟还有袾子的存在,他乡遇故人,令人欣喜呢。」
我说:「是啊,落头氏,久仰大名。」
「你来自胤都?慕容昭是你师父吗?」她好奇道。
我也好奇:「你认识慕容昭?」
「听人提起过。」
「别人是怎么说他的?」
她眯起眼睛,认真地回想:「彘子说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高兴极了:「前辈很有眼光。」
她又感叹:「可惜钟离公主爱的是他徒弟连姜,他因妒生恨,将连姜投了尸水河,公主为救情郎跳进饕餮锁......总之都没有好下场。」
「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小心我告你诽谤。」我不高兴了。
她眼神不解,显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很快恢复了笑:「袾子,你一直在找我?」
「不是我在找你,青牛宝剑斩杀你之后,你的头就不见了,他们都不相信你死了,你一直是通缉名单上的人。」
她「哦」了一声:「他们想把我投入尸水河?」
「尸水河已经没了,胤都也没了。」
「是呢,这个世界变得太快,我一觉醒来,沧海桑田,有点害怕。」
我指着她手里表情惊悚的人脑袋:「他应该比你更害怕。」
她愣了下,幽幽一笑:「我不喜欢现在这个世界,晚上到处灯火通明,什么警察警车一直追着我不放,我杀个人都要瞻前顾后,无处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