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鬼使神差的,师昭抬手,制止下方喧哗。
“好。”
她拂袖起身,布满华美章纹的裙摆从长阶上迤逦而下,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
那人转身,出去。
师昭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谁也没说话,直到那人走到烟波渺渺的山峰之巅,他停了下来,望着漫山遍野密匝匝的林木,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绿草如茵,花草繁茂,时有仙兽纷飞,云波浩瀚,入目灵气盎然,好一番美景。
忽有一阵风吹过。
那人取下斗笠,垂落的纱帘被风掀起,他回身,露出少年飞扬入鬓的俊秀眉眼。
“师昭,好久不见。”他笑。
“……”
一句话,犹如惊雷炸开。
师昭猛地抬眼,双眸瞪大了,死死盯着眼前的人,耳畔犹如被巨雷轰然劈过,密密麻麻的电流感席卷全身,最终在头皮炸开。
轰得理智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师昭彻底呆在了原地,怀疑自己在做梦。
是梦吧。
这肯定就是梦。
这或许是死去的师昭,在临死前做的一场荒诞的梦。
她猛地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你……你是……”
她喃喃后退,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顾让?!”
她满眼陌生与迷茫,看着他眼神活像是大白天见到了鬼,杏眸你俱是惊异与抗拒,没有半点喜悦,只有剧烈发颤。
与其说不认识,或者说,她觉得这不对,这是假的,眼前这个人怎么会活着?
他明明魂飞魄散了。
魔神明明不愿救他。
她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等到背脊靠上一棵树,理智才和血液一起缓慢地回流,让她的脸上有了血色。
少年逆风站在原地,看着她,不着急,亦不催促。
“师昭,你还好吗?”他温柔地问。
师昭拼命摇着头,她说:“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你突然为什么复活了?你明明已经死了……”
若是别人见了这场面,怕是要以为他们有仇,她恨不得他死。这少年却无奈地耸耸肩,还像以前那样,抱着臂懒洋洋地叹气:“我说,你要不要这么狠心啊?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你不抱着我哭一场就算了,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一点都不好?”
“……”
“怎么?我活了,你很失望?”
“……”
师昭没吭声。
顾让说着说着,似乎也觉得这气氛很微妙,似乎有点儿悲伤,又有点儿尴尬,还有点股说不上来的陌生感,尤其是师昭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像盯着个怪物?
顾让心道他怎么了,无辜地摸了摸后脑勺,无力又头疼地说:“好歹给点面子吧,别这样,小爷我走了鬼门关一趟,好不容易活了……”
就算不煽情,哪怕给他一拳,都比这样好吧。
师昭突然说:“笨蛋。”
顾让:???
顾让:“……你才笨蛋,不是,你有必要上来就骂我吗?”
“你不是笨蛋是什么?”师昭两眼通红,冷笑出声:“当初明明可以不管我,却非要把我这个麻烦带回家,明明可以跑,却非要回来送死,明明可以顺着天道,却非要傻乎乎地反抗天道送死,我看你就是个蠢货!”
顾让怔住。
他被她骂得浑身别扭,怪不是滋味,袖中的手指紧了紧,不自在地偏过头,低声道:“我那不是……怕你出事。”
“出事?”
师昭上前一步,让他看清楚自己此刻华服盛妆的样子,“顾让,你看清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不在的这一百多年,我可过得好得很!”
顾让心道这丫头还是没变,脾气大,冷血自私,心肠如铁,他原本打算同她好好叙旧,此刻被一骂再骂,这大少爷脾气也被彻底激了出来,嗤笑道:“是是是,你没我一样混得好,那关我屁事,你就算原地给我飞升,那你也还是之前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师昭!”
“你才哭鼻子!多久以前的事你还提,你有病吗?!”
“那小爷还死了一百年了!”顾让理直气壮,冷哼一声:“我死之前的事你还提,你也有病啊?”
“你!”
师昭好久没被人这么怼过,简直气得发笑,偏过头,肩膀突然微微颤动起来,顾让狐疑地盯着这丫头的反常举动,担心她是不是被自己骂哭了,上前去拽她,“喂,没事吧?我也不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师昭被拽得抬头。
她在笑。
顾让看着,也没忍住,捂着额头笑了起来,“我服了你,你真是……”
真不愧是她。
指望她煽情,只怕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少年和少女不约而同地笑着,也没人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但总是忍不住微笑着,望着对方。
顾让注视着师昭,这一瞬间,跨越了百余年,历经无数纷争的少女眉目依旧,她也端详着这个鲜活而明媚的少年,从前那些丢失掉的、遗忘掉的些许东西,渐渐回流到了心底。
“是真的吧?”她低声问。
“是真的。”顾让收敛笑容,认真地说:“师昭,我回来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回来呢?
山巅忽然掠来一阵风,鼓起师昭宽大华美的衣摆,她拢着碎发,侧身,看着远处,忽然说:“是魔神复活的你。”
她的语气,很笃定。
“是他。”顾让睫毛扇动,目光垂落,“他用他的神力集合天地之气,为我重聚魂魄,再将其存放于匣子里。”
“直到几日前,我的魂魄才进入重塑的肉身。”
之前,他尚是魂魄、只有微弱意识之时,恍恍惚惚间,便听到魔神冰冷威严的嗓音,从混沌之中响起——
“本尊赐你复苏之机,逆天而行,皆为师昭。”
逆天而行,皆为师昭。
神明威严的声音在他魂魄深处形成烙印,成为贯彻下去的一道法咒,他意识聚拢,感受到无穷无尽的金光隔着匣子涌入,他能通过那些金光,看到魔神霜雪般寂静冷漠的容颜。
那是寂静的魔宫。
魔神站在黑暗中,一只手抚着匣子,狰狞的纹路从脖子爬上脸颊,金瞳明灭,“你该感谢师昭,若非有那句誓言,本尊不会救你。”
“呵。”
他自嘲地笑,喉间发出一声讽刺的气音,摇头道:“真是不知道,你哪里好,让她记了那么久。”
“真心?”
“真心是什么东西?比得过本尊的力量?比得过本尊的无上地位?”
“她的一切,都是本尊给的。”
“她的修为、她的尊严、她的地位,乃至她的肉身,她体内流的血液,全都是本尊的,你究竟算什么东西?”
“凡夫俗子,不过给些小恩小惠,以所谓‘真心’诱骗她。”
“实则不值一提,可笑至极。”
在外,魔神少言寡语,令人难以捉摸他的想法,可无人时,这位神祇无聊起来,话多,且爱自言自语。
他似乎是有深深的不甘与愤怒。
但愤怒到了极点时,他的手指却还一遍遍地描摹着那匣子,仿佛隔着它,在看师昭。
“记住,你只是本尊的礼物。”
……
那魔神说了很多话,零零碎碎,朦胧不清,直到魂魄成型的那刻,他将金光点在他的眉心,对他的魂魄下达最后的指令:“本尊要你,复生之后,前去找她。”
顾让,是几日前复生的。
他呆呆地坐在荒无人烟的断崖边,神智还没彻底恢复,那个叫“黑蛟”的魔过来,递给他一面前尘镜,镜子里,慢慢上演了这百年来发生的所有事。
他用了三天三夜,将这百年梳理了一遍。
黑蛟说:“师昭,早就已经今非昔比,她为了复活你,不惜向魔神借神骨,还因为你杀了蔺扬,如果你去找她,她会很高兴,这也是魔神复活你的理由。”
“但除此之外,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比如,她。
少年呆呆地垂着眼睛,嗓音嘶哑,说了复活以来说的第一句话:“……我知道,我没机会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更遑论是与师昭认识许久的顾让。
他看得很清楚明白,师昭心里有魔神。
当年的少年,热烈张扬,最喜欢她却偏要欺负她,却是第一个送她生辰礼物的人,还在外人面前公然吃醋、护着她,表现得那么明显,她都没有回应。
还无情地拿板砖砸过他。
他觉得她只是在故作矜持,毕竟像他这样有身份地位、长得还不错的大少爷,谁会不想嫁给他?至于清言?那个死板的呆瓜,根本就不了解师昭,只有他才知道师昭的真面目,并且接受她那坏脾气。
他如此自负。
觉得她嫁给他,是注定的事。
他可太喜欢她了,她好的一面喜欢,坏的一面也喜欢,尤其喜欢看她满肚子坏水、还故意装哭的样子,看似楚楚可怜,实际上又坏又可爱。
他还喜欢看她骗清言、让清言吃瘪的样子,毕竟他也看清言不顺眼。
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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