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九爷比绫姐姐还小上一些,哪来那么大的女儿!”
“哦——那就是情妹妹了?”
“嘘!少乱说,绫姐姐不爱听,罚你时可别哭。”
“……”云雀眨了眨水汽濛濛的眼睛,“你们,为什么叫他九爷?”
满屋子的莺声燕语陡地一停。
模样看上去最为年长的女孩子转过头来,试探着出声:
“……那个,小云雀,九爷告诉过你‘百灵’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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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雀不经常出门吧?方师跟偃师可不一样。受官府管束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高手散布天下,江湖上并立那些名门大派,跟皇帝钦点的偃师大宗一样风光。像‘沁园春’就是江湖第一医派,‘北辰峰’就是江湖第一剑派。这些名门正派仗着有官府撑腰,弟子行事可是霸道,小云雀绕着点他们走。”
云雀乖巧地点头:
——我刚杀了江湖第一医派的老头,目前情绪稳定,感觉良好。
“我们就是中立的门派,‘倾国舟’,谁的脸色也不看。以后云雀想知道什么事、想找什么人,都可以来找我们。我们虽是说拉弹唱的下等人,但也知道报恩,九爷救过绫姐姐的性命,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妹妹啦。”
云雀被女孩子们摆弄着穿衣服,惊讶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九爷出身‘雪老城’,是一个相当特别的门派。‘天下神兵,皆出雪老’,全天下叫得出名号的刀剑,都出自雪老城。这个门派虽跟偃师的锻造之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却是个正儿八经的方师门派。传闻是雪老城的方师灵息极为霸道,没有多少凡铁能承受住,需要偃师跟着方师灵息的增进,一把一把地锻造趁手的刀。”
“——百灵姑娘,就是随九爷长大的偃师。”
“九爷少年出山时,她带了九把刀随行。当时正逢天下门派聚集的比试大会,各门各派的少年英才聚集一处,各凭本事为师门争个高低。但九爷带着百灵姑娘闯了进来,砸了各门各派的脸面。”
“他挨个地挑战了各门各派最顶尖的弟子。刀断一把,百灵姑娘便从观望台上扔下来一把,九爷抬手接住,继续挑战下一个。九爷断了第九把刀时,最后一个门派的弟子已经认负倒下了。”
“然后百灵姑娘自己从观望台上跳了下来。九爷伸手接住,喝了她递来的酒,两个人从正门闯进来的,又从正门走了出去。”
“从此九爷一战成名,雪老城‘风卷尘息’的功法扬名天下,世人称他为‘薄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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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磷吹了声轻佻的口哨。
倾国舟的女孩子们给云雀挑了件天水碧的衣裳,立领斜襟的大袖衫仿佛裁剪下的一汪翡翠,银线错绣的云肩压在女孩瘦削的肩头,云雀整个人像是脱颖而出的月光。
云雀不知所措地抱着个小布包,里面是倾国舟的女孩子们塞的换洗衣服、首饰、胭脂,还有年纪小的姑娘塞的零嘴。她第一次接触到同龄女孩的热情和善良,这些东西又热、又软、又干净,云雀亦步亦趋地跟着薄磷离开,又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后面向她招手的女孩子们:
“我以后可以来找她们玩吗?”
薄磷愣了一下:“我又不管你,你想来就来——但是倾国舟行踪诡秘不定,没准明天就飘到哪儿去了,你还得看缘分。”
“她们好。”
“……”薄磷不由得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也好。”
云雀垂下眼睫去,声音又低又轻:
“我不好。”
你讨厌我,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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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磷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无所谓地眯着眼睛,一副万年睡不醒的样子。他英气锋利的眼尾上积沉着细细的纹路,岁月的苦难与造化的玩弄已经磋磨掉了彼时那个意气风发、肆意张扬的薄九刀。
他经历了什么?
那个雪老城最风光的弟子、名扬天下的少年刀客,怎么会变成欺师灭祖、无门无派的恶人?
……那,百灵人呢?
“薄磷。”
薄磷头也不回地穿过甲板上熙攘的人潮:“咋?”
“……”云雀被路过的人撞了一个趔趄,“百——”
……女孩睁大了眼睛。
她被薄磷反手拽着衣领,脚还在原地,身体倾斜着靠在了薄磷的手背上。突兀出现的刀锋贯越了刚刚云雀所在的位置,冷冷地凝在她的鼻尖。
鲜血后知后觉地流出云雀的鼻腔。
“你恨我就恨我,”薄磷没回头,却猜出了是谁,“打女人就没必要吧?”
刚刚撞了云雀一下、险些一刀刺死她的刀客闻声抬眼,冰冷的目光从垂纱的斗笠下寒气凛冽地蛰来:
“九钱的偃师,不杀了她怎么杀你?”
“也对,我有九钱偃师辅助,一下就能把你那不听话的头给拧下来。”薄磷低低地笑了起来,“——我今天刚认识她,她跟我俩的破事儿一点关系也没有,大不了别让她插手。”
“乖,师弟,别用刀指着她。”
作者有话说:
男二出场!好耶!
第5章 、说第三:伤疤
薄磷仰起头侧过脸来,浅金的瞳仁里含着一轮寒冽的月亮。他唇角依稀是笑着的,冰冰凉凉的笑意却没能染到眼角:“——乖,师弟,别用刀指着她。”
来人的面孔浸没在斗笠的阴影里,胸腑间催出一声生冷的轻嗤:
你配?
——锵!
方师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偃师的反应范畴,云雀只觉得整个世界唰然远退——电光石火间薄磷发力把人扔了出去,用力克制、方向巧妙,女孩子一头栽进了旁侧垂悬的柔软红绸里,拽着金黄流苏勉勉强强地站稳了。薄磷束发的黑布条儿甩出了一道狰狞的长弧,随着主人的旋身爆散成一瀑灿烁的流萤,继而凝聚成了冷硬的寒铁,汹汹地撞在来人的刀锋上!
两股霸道、狂放、寒烈的炼气悍然对撞,连带着周遭空气中的灵子都被强行析出,千点万点的诡蓝色火粒被猛烈的冲击波所裹挟,以两人交锋为中心扫卷开一圈明灿灿的气浪。过路人根本来不及震悚、惊叫、闪避,纷纷被凶狠的气流掀得横摔了出去!
在场站着的人只剩下了薄磷、白潇辞、云雀,女孩逆着凶狠的烈风走近了一步,皱着眉头向激斗的正中心看去。她反应向来比常人迟钝,但是在战斗方面的嗅觉灵敏得超乎常人:
她感觉到了威胁,——前所未有的威胁。
来人一身清清冽冽的白衣,仿佛披挂着银色的寒霜。他的斗笠压得极低,耳下坠着的叶子牌依稀是桔梗的花色。他手持的佩刀在夜色下呈出一道灿烈的银白,挥舞时周遭仿佛飞旋着朔气凛冽的月光。
——雪老城,白潇辞,江湖人称“白无常”,佩刀“寒江沉雪”。
薄磷的刀大开大阖、狂放恣肆,白潇辞的刀悠容连绵、变化无常。传闻雪老城的主人“雪老”膝下只收了两名弟子,师哥“薄九刀”、师弟“白无常”,黑白两刀各分雪老城一半的风光。
少年子弟江湖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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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薄磷一挑锋利的眉弓,大大方方地荡开了一刀,“有长进啊,毛终于长齐了?”
白潇辞振腕横刀直劈薄磷中路,嗓声细冷得像是絮雪:
“你真烦。”
薄磷放声大笑起来,手中佩刀迎上了劈来的寒江沉雪。相较起更窄、更轻、更弯的白刀“寒江沉雪”,黑刀“残雪垂枝”的正面劈砍则更具侵略性,白潇辞一时难当其锐,顺着薄磷前突的力道退了一步——
死死咬住寒江沉雪的力道倏然消失,与之角力的残雪垂枝倏地幻化成了柔软的布条——薄磷侧身让开失控前击的寒江沉雪,踏步猛地接近了白潇辞的身侧,电逝星飞间右手一掌拍在他的胸腑大穴,直接把人给打得横退出去!
风卷尘息经第一十一:拨云推月!
喀!
这一掌的反冲劲力波及到了薄磷自身,附着在他右臂上的金属外骨锵然碎裂,连带着外边遮盖的黑色袍袖,通通炸成了漫天飞零的碎屑!
薄磷的眉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他是真的老了,居然连这点痛都没忍住。残枯的右臂没了外附骨骼的支撑,软绵绵地垂在刀客的身侧,像是条可笑的累赘。
相较而言——
白潇辞正中了薄磷开山破海的一掌,整个人倒飞出了十几步的距离,既而利落地翻身站起。薄磷贲发的炼气被他连绵吊诡的灵息尽数消解,寒江沉雪在白潇辞手腕上翻转了一个圈,又被修长的指骨猛地握住:
“你就这点本事了,‘四刀半’?”
薄磷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嘴角要弯不弯的笑意陡地消失了:
“哥一只手也能教育你,小阿白。”
风卷尘息经第一十七:春冰虎尾!
师兄弟几乎同时出手、同时发难,一模一样的招式悍然相撞在一处,三尺凡铁上仿佛催生出了北地的朔风,寒意森森地刮卷开去,甲板猝然炸开了纵横两道骇人的长痕。薄磷的身形拔地而起,腾着猛风踩上了船桅,白潇辞后发而先至,极寒的刀意如雷、如电、如龙地汹汹撞来,在薄磷身前一步时倏地爆散开去,幻化作滔天垂悬的刃雨,直指薄磷暴降而来!